“明淵來了。”
周泰的語氣溫和,像是在和自家的子侄說話。
“林巡撫的信,我已收到。你此去江蘇,路途遙遠,山水迢迢,路上恐有不靖。我已為你備下一百親衛,護你周全。”
一百親衛!
陸明淵心中微動,這已然是極高的規格了。
他躬身行禮:“多謝府臺大人厚愛。”
“不必多禮。”
周泰擺了擺手。
“你是我杭州府走出去的麒麟兒,也是林巡撫看重的人才,護你周全,是我的分內之事。”
很快,一百名身著玄甲、腰佩長刀的親衛軍便在府衙前集結完畢。
他們身形彪悍,氣息沉凝,目光銳利如鷹,顯然都是軍中精銳。
為首的統帥,是一個年約三十,面容黝黑,神情堅毅的漢子。
看到一個十歲的少年,竟要由他們百人護送,這些見慣了生死的軍士眼中,都閃過一絲驚異。
陸明淵沒有在意他們的目光,再次向周泰辭謝后,便在親衛的簇擁下,踏上了前往江蘇的漫漫長路。
從杭州到江蘇省城,足足有六百里路。
這十余日的行程,對陸明淵而,是一場前所未有的歷練。
他不再是坐在馬車里安逸趕路的書生,而是與這一百親衛同吃同住,風餐露宿。
他看到了大乾王朝最真實的模樣。
有阡陌交通、雞犬相聞的富庶村落,也有茅屋低矮、面有菜色的貧瘠之地。
他聽著這些軍士們用粗獷的嗓音,談論著邊疆的烽火,談論著家中的妻兒,談論著最樸素的愛憎。
這些都是書本上永遠無法學到的東西。
他的心,在行走中變得更加開闊,他的目光,也因見識了真正的天地而變得更加深邃。
十余日后,一座雄偉的城池,終于出現在了地平線的盡頭。
江蘇省城,江寧府。
這座曾經的古都,遠比杭州府更加恢宏、更加繁華。
城墻如山巒般連綿,護城河寬闊如江,街市上車水馬龍,人聲鼎沸,處處都彰顯著江南首府的無盡氣派。
親衛隊出示了路引和杭州府衙的公文,城門守衛不敢怠慢,立刻放行。
一行人穿過繁華的街道,徑直來到了巡撫衙門前。
那座衙門,門前兩尊巨大的石獅威嚴肅穆。
朱紅的大門上,懸掛著“江蘇巡撫”的燙金牌匾,一股森嚴的官威撲面而來。
“陸案首,我等奉命將您送到,便要回杭州復命了。”
為首的親衛統帥對著陸明淵一抱拳,沉聲說道。
“有勞諸位一路護送,辛苦了。”
陸明淵溫和一笑,從懷中取出一疊銀票,約有六百兩,遞了過去。
“這點銀子,不成敬意,還請統帥代為收下,請兄弟們喝杯水酒,聊作犒勞。”
那統帥一愣,隨即臉色一正,斷然拒絕。
“陸案首,萬萬不可!我等奉命行事,護您周全是職責所在,豈能收您的銀子!”
“統帥此差矣。”
陸明淵的笑容不減,語氣卻多了一份不容置疑的誠懇。
“公是公,私是私。奉命護送是公,我陸明淵聊表謝意是私。”
“諸位大哥一路風餐露宿,盡心盡力,這份情誼,明淵記在心里。”
“這并非賄賂,只是我個人的一點心意,與公事無涉。”
“統帥若是不收,便是看不起我這個年歲小的讀書人了。”
一番話說得合情合理,既給了對方面子,又表明了自己的立場。
那統帥看著眼前的少年,眼神中閃過一絲驚異與贊許。
他本以為這只是個受上官青睞的文弱書生,卻不想其行事如此老練通達,毫無驕矜之氣。
他沉默片刻,終究還是接過了銀票,抱拳道:“既然如此,那杜某便代兄弟們,謝過陸案首了。”
他頓了頓,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繼續說道。
“陸案首,我叫杜文遠,乃是邊軍出身。在這江寧城里,也有些過命的兄弟。”
“您初來乍到,日后若遇到什么官面上不好解決的麻煩,可以去城東的‘陳家車馬行’,找一個叫陳老三的人。”
說著,他從懷中摸出三枚樣式古樸的黑色箭矢頭,遞給陸明淵。
“陳老三是我曾經的生死之交,如今在江寧府的黑白兩道頗有些勢力。”
“您把這個交給他,就說是我杜文遠的朋友,他自會明白,定能幫您解決不少麻煩。”
陸明淵心中一凜。他知道,這份人情,遠比那六百兩銀子要貴重得多。
這是杜文遠對他方才那番舉動的認可,也是一個邊軍老卒最實在的回報。
他沒有矯情,鄭重地收下三枚箭矢頭,對著杜文遠深深一揖。
“多謝杜大哥,這份情,明淵記下了。”
“陸案首客氣。”
杜文遠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那張黝黑堅毅的臉上,多了一絲真誠的笑意。
“后會有期!”
“后會有期!”
目送著杜文遠率領一百親衛策馬遠去,直至消失在長街的盡頭,陸明淵才緩緩收回目光。
他轉過身,抬頭望向那座氣勢恢宏的巡撫衙門,整了整衣衫,深吸一口氣,邁步走上了那高高的石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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