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你啊!」
「太子,比起你父皇,終究還是嫩了些!」
「不過不怪你,這招你父皇用得太頻繁了!」
「不光是我,怕是朝中不少老臣都早已免疫了!」
胡大老爺大笑著點破,卻讓朱元璋父子略顯窘迫。
朱元璋瞪了胡大老爺一眼,暗怪他不留情面,卻也未多。畢竟,他們此行有求于人。
朱標很快調整神色,絲毫不在意方才的尷尬。
手段老套又如何?被識破又如何?只要目的達成,這點小事不值一提。
他恢復往日從容,正色道:
「伯父,此事令父皇與我日夜難安,只因我們錯看了那些番邦。」
「南邊小國不足為慮,但道衍派去的人發現,海上遠道而來的外邦人非同尋常。」
「他們竟已擁有比我大明更精良的火器!」
「此等居心叵測之徒,豈能放任?」
「火器,必須由大明獨占!」
「即便他人研制,也必須遜于大明!」
「否則,將來大明將士的性命,豈非要白白犧牲?」
朱標辭懇切,憤慨激昂。
胡大老爺卻聽得直搖頭,看了看朱標,又瞥向沉默卻深以為然的朱元璋。
「你們父子當真這么想?」
「此處無外人,跟我說句真心話,真是如此?」
朱標或許尚未察覺,但朱元璋見胡惟庸神色凝重,當即渾身緊繃。
原本慵懶斜倚的他猛然直起身子,傾身向前急道:“惟庸,莫非此事暗藏兇險?還是你瞧出了什么玄機?”
”咱們如今可是血脈至親,你斷不能有所隱瞞!”
胡惟庸聞挑眉:“何曾說過要瞞你們?我反復詢問的不過是——你們是否真愿傾盡全力扭轉乾坤?即便要付出慘痛代價也在所不惜?”
朱元璋喉結滾動,與太子交換眼神后,抓撓著后頸嘆道:“這些日子我們父子寢食難安。若番邦商賈能攜火器越洋而來,他日戰船壓境又當如何?”
”想到子孫后代可能直面此劫,咱這心里就跟油煎似的!”
老朱猛然攥緊拳頭,指節發出爆響:“工部、都督府、水師這些衙門定要傷筋動骨。但就算掀翻天,咱也要把這事辦成!”
”絕不能讓后世子孫罵咱這個老祖宗沒盡到本分!”
聽完朱元璋剖白,胡惟庸竟一時語塞。此刻的老朱讓他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共鳴。
往日他總以穿越者的優越感指點江山:斥其農民眼界誤國,諷其恨極官吏而施政乖張,嫌其嗜殺致朝綱紊亂
可此刻他必須承認,作為開國之君,朱元璋那份為子孫披荊斬棘的赤誠毋庸置疑。即便某些舉措因時代局限適得其反,但那份嘔心瀝血的擔當——
胡惟庸凝視著眼前這位帝王,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正如朱元璋所,此事牽涉甚廣,遠非訓練工匠仿制火炮那般簡單。
若不建立完善的工匠培養、晉升與研發體系,日后火器研制豈能全仰仗胡大老爺親力親為?即便火器得以問世,軍制亦需隨之革新。如今的衛所兵制,如何支撐這支依賴后勤、強調專業訓練的火器部隊?
暫且擱置衛所與軍制之議,水師又當如何?專業的艦船設計、戰船研發與制造,無一不是浩大工程。諸多事務交織,必然凸顯一個根本問題——國庫空虛!
更準確地說,是財政收入不足。因此,稅制改革勢在必行。必須打破士族免稅的特權,推行士紳一體納糧、攤丁入畝及商稅改革。粗略盤算至此,胡大老爺已覺心驚。此舉將觸動多少利益?地主、士族自不必提,單是軍制與工匠體系的變革,便是在挑戰千年積習。
尤其宋代以降”以文御武”與”工匠卑賤”的觀念根深蒂固。若要徹底顛覆舊制、重建新規……莫說胡大老爺,即便朱元璋父子決意推行,恐怕也難保天下太平。
胡大老爺舉棋不定。飯菜上桌許久,他仍端著碗筷沉思。直至朱元璋為他夾了滿筷肉塊,他才恍然回神,望著對面笑意盈盈的皇帝,意味深長道:“重八,此事容后再詳談。你父子初心甚善,我確有對策。但須切記——此舉將招致舉世非議!”
”不過我可擔保絕非陷阱,若成事,大明國運至少延續百年。先用膳吧。”
此刻胡大老爺已然豁然。他本欲作閑云野鶴,但念及朱元璋的情誼,終究不能袖手旁觀。既如此,不如傾囊相授,將利弊剖析透徹。至于日后如何施行,且由他們父子自行定奪。方才那碗飯的工夫,他總算悟透了這個道理。
提建議歸提建議,即便所極是,堪稱良策。
可說到底,這江山終究不是自己的。
不過是條依附大明混日子的老咸魚罷了。
真正坐立難安的,是當家做主的老朱家父子。
他們才是這江山的主人。
該由他們去思量是否可行,該如何施行。
何必在此庸人自擾?
難道真以為提議一出,就得事事親力親為?
說到底,這大明江山,還輪不到我做主。
故而,胡大老爺心安理得地躺平了。
胡大老爺倒是高枕無憂,卻苦了老朱家父子寢食難安。
實在是方才那番話太過駭人。
天知道要捅出多大的婁子,才能讓當朝天子與儲君面臨烽火連天、四海鼎沸的局面?
總不至于他們父子要先自亂陣腳?
但胡大老爺剛平復心緒,哪還有閑心理會他們父子。
正好,你們父子不是急著召我星夜兼程趕回嗎?
如今也讓你們嘗嘗這提心吊膽的滋味。
否則難消老夫心頭郁結。
于是胡大老爺這頓飯吃得格外酣暢。
先前在謹身殿食不甘味,草草扒拉兩口便作罷。
莫說果腹,連滋味都未嘗出來。
如今總算有胃口細細品嘗。
東宮掌勺的廚子原是胡府家廚,自然深諳老爺口味。
烹制的菜肴無比熨帖。
胡大老爺大快朵頤。
兩口菜、一口飯,再啜口熱湯
這頓飯總算稍補連日奔波的虧空。
他倒是舒坦了,對面老朱父子卻愁眉不展。
確切說,是進退維谷。
既然胡大老爺說有良策,那就必然是真有。
可他明此法干系重大,反倒讓他們更加確信——
這八成是要”動搖國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