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光潔的額頭,到泛紅的眼角,再到挺翹的鼻梁和蒼白的臉頰。
他的動作很輕,帶著一種與他平日冷硬形象不符的細致和耐心。
擦完臉,他又幫她擦了擦脖頸和雙手。
冰涼的毛巾似乎讓郁瑾感到舒適,她像只被順毛的貓,發出一聲極輕的、滿足的喟嘆,身體也放松了下來。
周津成放下毛巾,拉過被子,輕輕蓋在她身上。
他正準備起身去處理一下那盆水和她換下來的衣服,郁瑾卻突然動了。
她像是被什么夢魘纏住,不安地輾轉,嘴里發出模糊的囈語。
“爸爸……”她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像夢囈,又像是清醒的控訴,“騙子,大騙子……”
周津成的身體微微一僵,停在原地,低頭看著她。
郁瑾的眼淚毫無預兆地再次涌出,順著眼角滑落,迅速洇濕了枕頭。
她閉著眼睛,仿佛在對著虛空傾訴她的痛苦和絕望。
“他對我好都是假的嗎?他教我要善良要誠實,他自己卻……”
她哽咽得幾乎說不下去,身體微微發抖。
“他害了很多人,很多人因為他家破人亡,我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的聲音破碎,充滿了被最親近之人背叛的痛苦和信仰崩塌后的茫然無措。
“他跳樓了一了百了,他有沒有想過我,我怎么辦,他們都說我是詐騙犯的女兒,我坐了牢,我……”
她突然伸出手,在空中胡亂地抓了一下,恰好抓住了周津成還沒來得及收回的手腕。
她的手心很燙,帶著酒精帶來的高溫和淚水的濕意。
她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浮木,緊緊攥住,然后把他的手拉到自己臉頰旁,無意識地用自己滾燙的臉頰磨蹭著他微涼的手背,眼淚全都抹在了他的皮膚和他的襯衫袖口上。
“為什么,”她嗚咽著,像個迷路的孩子,“為什么要這樣對我,爸爸,為什么……”
周津成任由她抓著自己的手,任由她的眼淚浸濕他的袖口。
他始終沉默著,沒有試圖抽回手,也沒有出聲安慰。
他只是用另一只空著的手,一下一下,節奏平穩地,輕拍著她的后背。
動作算不上多么溫柔繾綣,更像是一種帶著安撫力量的、穩定的韻律。
他知道她現在需要的不是語。
任何語在這樣殘酷的真相面前都顯得蒼白無力。
她需要的是一個宣泄的出口,一個可以承載她崩潰情緒而不會崩塌的依靠。
他就這樣靜靜地陪著她,聽著她斷斷續續的、夾雜著哭泣和醉后囈語的控訴和悲傷。
燈光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讓他深邃的眉眼顯得更加沉靜,也掩藏了他眼底深處翻涌的、無人能窺見的復雜情緒。
關于她的父親,關于那場案件,關于她入獄的過往,關于他們之間橫亙的那些傷痕。
他知道的,或許比她想象的要多。
但他選擇在此刻,只做一個沉默的傾聽者和守護者。
不知過了多久,郁瑾的哭聲漸漸低了下去,變成了細微的、委屈的抽噎,最終徹底平息,只剩下平穩而深沉的呼吸聲。
她終于耗盡了所有力氣,在酒精和極度情緒透支的雙重作用下,沉沉睡去。
但即使睡著了,她的手依舊沒有完全松開他的手腕,仿佛潛意識里依舊需要這份支撐。
周津成又靜靜地坐了一會兒,確認她真的睡熟了,才極其緩慢地、一點一點地,將自己的手腕從她汗濕的掌心中抽了出來。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最終無力地垂落在床單上。
他站起身,去浴室倒掉了那盆已經變涼的水,將毛巾清洗干凈晾好。
然后他回到臥室,拾起她換下來的衣物,準備拿去清洗。
做完這一切,他并沒有離開。
他走到房間另一側的單人沙發上坐下,沒有開燈,就借著床頭燈昏暗的光線,看著床上蜷縮著安睡的郁瑾。
夜色深沉,萬籟俱寂,房間里只剩下她均勻的呼吸聲,以及他自己的嘆息。
他就這樣靜靜地坐著,守著她,不知道是在平息自己內心因司徒遂年而起的波瀾,還是在思考如何處理她剛剛吐露的關于她父親真相所帶來的后續影響。
或者,僅僅只是不放心她一個人。
月光透過沒有完全拉攏的窗簾縫隙灑進來,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清冷的光帶。
長夜漫漫,似乎才剛剛開始。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