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臣以為,此事關系重大,須得從長計議!”汪伯彥幾乎是立刻上前一步,躬身作揖,語氣沉痛卻意有所指。
他抬起頭,目光懇切地看著趙構。
“太子殿下雖脫困于汴梁,然如今中原遍地烽煙,金兵鐵騎四布。”
“我等若貿然救援,非但難以成事,反倒可能暴露太子行蹤,招致金人圍追堵截。”說著,他話鋒一轉,聲音變得凝重:
“為今之計,當以保全宗室血脈為重。”
“臣以為,大王當速速南下應天府,召集四方勤王之師。”
“待站穩根基,兵力充足之時,再遣精兵北上接應,方為上策。”
“至于太子殿下……”汪伯彥說到這里,微微一頓,語氣變得深沉:
“唯有暫避鋒芒,隱匿行蹤,方是萬全之策。但愿天佑大宋,使太子能避過此劫。”
一番話說完,就算是劉浩這個不是趙構核心決策圈的武將,都聽明白了。
這番話,表面上是為太子安危著想,實則句句都是放棄救援,字字未加害,卻字字都將太子推向了自生自滅的境地。
“南下聚勢”、“暫避鋒芒”、“從長計議”,所有這些詞的潛臺詞都一個意思:我們不會立即救援,太子的生死,聽天由命。
破廟內一片死寂,落針可聞。
汪伯彥表態了,其他軟骨頭自然也不能落后,黃潛善立刻趨前附和。
“汪相公所極是!”
“大王,如今金人哨騎游弋,我軍疲敝,實不宜與虜騎爭鋒于野。”
“太子殿下若能得天庇佑,自會遇難成祥。當務之急,是保大王萬全,速離這是非之地南下,以圖后舉啊!”
他的話語急促,仿佛金兵下一刻就要殺到門前。
耿南仲捋著胡須,聲音低沉卻清晰:
“祖宗基業為重。保大王就是保大宋,大王身系天下臣民之望,豈可因小失大,輕身犯險?若大王有失,則大宋真無望矣!”
耿南仲說話間,將“小”字咬得特別重,其意指誰,不自明。
然后就是張俊、楊惟忠幾人,你一我一語,急切的向趙構表態。
雖無一句明放棄太子,卻已將“南下自保”塑造成了唯一“正確”的選擇,字字句間,已將那位流亡的太子置于死地。
劉浩的臉色也在這一刻,變得極為精彩,眼神中的期盼也立刻消散于無形,他不傻,自然聽出了這番話中的深意。
趙構見此,眼底閃過滿意之色。
而后目光緩緩掃過眾人,最后落在了面色鐵青,緊握拳頭的劉浩身上。
此人是個忠臣,并且以宗澤為首。
如今算是他護衛大軍中,唯一的一股不安定因素了。
“劉將軍,”趙構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諸位相公所,皆老成謀國之見。孤亦心痛如絞,恨不能即刻提兵救援太子,以全叔侄之情、君臣之義。”
他微微嘆息,語氣變得無比沉重:
“然,孤既受父皇密旨,開大元帥府,承天下之重,便不能因私廢公,逞一時之勇而置社稷于不顧。”
“若因孤決策失誤,致使大軍覆沒,則非但太子無人可救,這大宋最后一點骨血與指望,也將斷絕于孤之手!”
“屆時,孤九泉之下,有何面目見列祖列宗?”趙構的目光緊緊鎖住劉浩,語氣陡然變得銳利:
“劉浩,你乃前軍統帥,勇冠三軍,更當明白審時度勢、顧全大局之理。”
“孤問你,此刻,是應即刻北上,行那可能暴露太子、招致全軍覆沒之險的‘忠勇’,還是應暫避鋒芒,南下聚勢,以待來時,行那真正能中興宋室的‘大忠’?”
之前還是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這番話說出來,已經是毫不掩飾的施壓了。
直接將“北上救援”定義為“逞匹夫之勇”、“因私廢公”,而將“放棄”拔高到了“顧全大局”、“行大忠”的層面。
這頂大帽子壓下來,劉浩若再堅持,便成了不顧社稷、不識大體的罪人。
這個時候,趙構徹底不裝了!
他根本不怕他人看出自己放棄太子,甚至是自己的野心!
劉浩身軀微震,他能感受到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康王的話語雖緩,其中的威壓卻冰冷徹骨。
他嘴唇翕動,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將無盡的悲憤與無奈化為一聲粗重的喘息。
他緩緩松開緊握的拳頭,指甲幾乎掐進了掌心,頭顱一點點低下,避開了趙構那迫人的視線,用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聲音說道:
“末將……末將愚鈍。”
“大王與諸位相公……深謀遠慮,所極是,末將……遵令!”
每一個字,都仿佛有千鈞之重,耗盡了他全身的力氣。
他又能如何呢?
難道與康王決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