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裹挾著雪花,在鐵血軍寨上空嘶吼盤旋。
夜色漸深,主寨、附寨新區與軍營的燈火次第熄滅。只余箭樓上零星的火把在風雪中搖曳,映照出值勤軍卒肅立的身影。
巡邏隊的腳步聲在寨墻與巷道間規律響起,與偶爾傳來的幾聲犬吠交織,更襯得這雪夜萬籟俱寂。
寨外新區東面的窩棚區,是光棍漢們聚居之地。
低矮的窩棚內鼾聲四起,唯有暖炕通鋪角落,一雙眼睛在黑暗中驟然睜開——正是白日里龐仁覺出有異的張五。
他屏息傾聽身旁同伴們沉沉的呼吸聲,如同夜行的狡鼠般悄無聲息地摸黑下床,假意外出小解。
寒風吹得他一個哆嗦,他卻并未折返,反而捂住肚子低聲呻吟起來。
隨即他點燃一盞馬燈,橘黃的光暈在風雪中搖曳不定,映得他面色有些蒼白。
“哎喲……”張五提著燈,朝指定的公共茅房蹣跚走去,腰微微彎著,一副痛苦難忍的模樣。
“站住!做什么的?”一隊巡邏兵恰從暗處轉出,為首隊長厲聲喝問,手已按上刀柄。
張五忙賠笑躬身,臉上擠出幾分痛苦:“軍爺,肚子疼得厲害,去趟茅房行個方便……”
那隊長目光銳利地掃過他手中微顫的馬燈,仔細查驗了他的工號牌,又盯著他看了片刻,才揮手放行:“快去快回!這大半夜的別瞎晃悠。”
“多謝軍爺!多謝軍爺!”
張五連聲道謝,如蒙大赦般拎著燈小跑向茅房。
一踏入那臭氣熏天之地,他臉上痛苦神色瞬間消失,迅速找了個最靠里的坑位褪下褲子蹲身偽裝,耳朵卻警惕地捕捉著外面的動靜。
確認四下無人后,他猛地從兜里摸出一截炭塊,又從貼身衣物夾層中抽出一張柔韌的羊皮紙。
就著馬燈微弱的光暈,他急促地在紙上寫畫起來!
——那紙上已密布數日來,尋得機會,窺得的軍寨布局、糧倉位置、巡防規律等要緊信息。
炭筆劃過羊皮紙的沙沙聲被風聲掩蓋。張五每寫幾筆便抬頭四顧,眼中閃爍著警惕的幽光。
風雪從茅棚縫隙鉆入,吹著他光腚,直打哆嗦。
昏黃的火光搖曳,將他撅屁股的身影投在污濁的板壁上,如同一個正在施行邪法的鬼魅。
他卻不知道,就在茅房外的一堆草料后,另一雙眼睛正透過風雪死死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風雪卷著碎雪沫子,狠狠砸在草料堆間。
寒風像刀子般鉆過麥稈縫隙,凍得陳麻子牙齒咯咯打顫。
他卻連一口大氣都不敢喘,死死縮在枯麥稈后頭。
眼前反復閃回剛才那駭人一幕。
——張五哪是瀉肚?
他褪下褲子,掏出炭塊和羊皮紙,撅著屁股就畫了起來!
那副專注的模樣,比他平日偷懶耍滑時認真百倍。
陳麻子本名叫陳曉,因臉上生有麻子,得了綽號。本是夜間清點草料的勞力,因白日睡過了頭,只得摸黑來補工,一直忙碌到深夜。
哪想竟撞破這等勾當!
巡邏隊盤問時,他就覺出張五喊“肚子疼”的腔調不對。
那裝病的勁兒,跟他自己從前偷懶時一模一樣!
他心下生疑,悄悄尾隨而來,卻沒料揪出這么大一樁隱秘!
他心跳如擂鼓,猛然又想起:這新來的張五他聽說過,經常在茅房打照面,喜歡偷奸耍滑。
前幾天,搭過話,打探軍卒數量。白天總在軍營外打轉,看似閑聊卻句句探問糧倉換崗的時辰……
此刻想來,字字句句都透著一股細作的鬼祟!
寒風灌進衣領,他卻渾然不覺冷,咬牙瞪眼。滿腦子都是發現奸細和一個月前逃難的光景。
——他所在的村坊被韃子踏破,深夜裹著件破單衣逃出來,一路啃樹皮、吞雪塊,餓得眼冒金星。
發現干牛糞都興奮半天!
哪敢想“飽”字?直到跌跌撞撞投奔這鐵血軍寨。
是逃難途中吃的第一頓飽飯!
陳麻子永遠忘不了,當時喜極而泣的樣子。眼睛瞪圓了,尋著縫隙看著那羊皮紙,努力辨認。
風雪太大,茅房火光昏黃。
他看不懂那些鬼畫符是什么含義,卻隱約看見——張五畫的是幾處糧倉-->>,還標了箭樓,官署。
建筑輪廓他不會認錯。
一股寒意從脊梁骨竄上來,比風雪更刺人。
陳麻子屏住呼吸,眼瞅著張五記錄完,迅速藏好羊皮紙、重擺出一臉痛苦相,提燈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