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口氣剛緩過來,另一股焦慮又猛地涌上心頭。他強作鎮定清完草料,急匆匆溜回住處。
這一夜,陳麻子注定睡不著了。
他在通鋪上翻來覆去,眼前盡是張五撅臀描畫的鬼影。
雖說他只是個勞力,需要干活,可這里一日三餐管飽,日日見葷腥,身上棉衣厚實暖和。
他下意識捏了捏近來鼓起的肚腩,又摸了摸臉頰——
逃難時的蠟黃干癟早已褪去,如今透出的是吃飽睡實的紅潤。
這頓頓吃飽的安穩日子,是他從前做夢都不敢想的!
“陳麻子啊陳麻子,好不容易過上吃飽穿暖的日子。”陳麻子猛地攥緊拳頭,指節繃得發白。
萬一軍寨布防等消息走漏,真被張五這等細作搞垮……
他又得回到那吃糠咽雪、甚至吃能噎死人的牛糞。朝不保夕的苦境,說不定連小命都搭上!
秦猛秦將軍對百姓仁慈,從來不嫌棄人貧窮或丑陋。
“只要你肯干,就能吃飽飯。”
“只要你不懶,就能找到吃飯的碗。”
陳麻子耳畔回蕩著那天入軍寨,書吏說的話。
“不行,俺得做點什么!說啥也得報上去!”他一咬牙,鉆出被窩,裹緊棉衣走出了窩棚。
陳麻子眼中沒了往日怠惰,只剩一股執拗的狠勁。
誰讓他逃難不安身,他就弄死誰。
他原想直奔組隊長稟報,卻猛地剎住腳步——
萬一……隊長也有問題?
那豈不是自投羅網?白白喪命?
陳麻子心頭一寒,又回轉窩棚,強迫自己合眼硬睡。
天一亮,就找行營主簿諸葛風!
這念頭像一根釘,死死扎進他心里。
哪怕只是個微末雜役,他也要拚力守住這吃飽穿暖的日子。
次日天蒙蒙亮,寨中號角未響。
陳麻子已攥著凍僵的手,連滾帶爬地撲入主寨。
他直沖向諸葛風的居處,卻被兩桿鐵戟“唰”地攔下——
那是秦猛配予心腹僚屬的貼身護衛。
陳麻子急得滿頭是汗,連聲道:“小人有大事稟報!”
恰此時,諸葛風推門而出,見他神色驚惶如被狼攆,沉聲問:“你是陳麻子?何事慌張?”
陳麻子一把扶住門框,喘了好幾口粗氣,唾沫星子沾濕干裂的嘴唇。瞥了眼四周見沒有人,壓低聲音,才將昨夜所見一股腦兒倒出:
“主簿大人!小人昨夜撞見張五假稱瀉肚溜進茅棚。”
“進來說話。”諸葛風聽到張五兩個字,眼皮一跳。立刻擺手打斷他,拉著成麻子退入院內。
“說。”
“是,那廝根本不是方便,而是掏炭塊在羊皮紙上畫軍寨布防!糧倉位置、官署……都標得清清楚楚!”
他湊前半步,聲音發顫:“畫完就藏進里衣,又裝疼溜回。他這幾天總在營外轉悠,打聽兵卒數量,換崗……搞不好是韃子細作!”
諸葛風指尖頓在卷宗上,眉頭漸鎖,心下已經了然。
他手指下意識輕敲門墻,發出“篤、篤”聲響,反而比陳麻子的急語更令人定神。
片刻后,他抬眼,目光落向陳麻子凍紅的臉上:“確看準是張五?紙上內容,還記得多少?”
“千真萬確!”陳麻子急點頭,“糧倉、箭樓、官署……都畫得明白!小人不敢怠慢,這才天一亮就來報!”
“好!”諸葛風指節一停,點頭稱贊。
他心頭沉凝:“不可貿然抓人。那張五既孤身傳信,必有同伙接應,此時動手只會打草驚蛇。”
諸葛風打定主意后,轉頭看著陳麻子,叮囑道:”“你做得很好。若查證屬實,軍寨必有重賞。但此事絕不可再提,哪怕同鋪之人也不能說。”
陳麻子點頭如搗蒜,心中那塊大石終于半落。
凍僵的身子似乎也跟著回暖——
只要能護住這吃飽穿暖的軍寨,別說叫他守口如瓶、哪怕再蹲十夜草堆,他也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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