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血軍寨,定更天的梆子聲剛落。
秦猛冒著風雪歸來,軍靴踩著積雪咯吱作響。他帶著滿身酒氣推開院門,眉宇間帶著幾分疲憊。
陳月娘早已候在廊下,見他身影立即迎上前。
她踮起腳尖,用那雙常年操勞卻依舊纖細的手,仔細為他拂去肩頭,脖領和披風上的雪粒。
披風解下時帶起一陣寒風,她卻不急不緩地將那件沾著酒氣的外氅疊好,又為他卸去胸甲……
整套動作行云流水,仿佛演練過千百遍——
自秦猛升任管隊官以來,隨著兵多,他越發忙碌。陳月娘總是夜間等他歸來,為他卸甲。
黃昏時分,宴請李家和羅家兩位管事,秦大壯、老保長王槐、諸葛風、龐仁、張崇等人作陪。
席間把酒歡,氣氛熱烈。
所談雖并未夾雜軍政要事,但彼此杯盞交錯間,情誼自然增進。這對邊寨糧草供應乃至整個燕北郡的穩定,皆有著微妙卻重要的作用。
——唯有安穩,方能將錢賺!
深諳此理的李安平和羅世榮,自是頻頻舉杯敬酒,恭維不絕于耳,宴席始終洋溢著喜悅氛圍。
秦猛多飲了幾碗,此刻紅光滿面,渾身酒氣。
“灶上溫著醒酒湯,”陳月娘以為他喝多了,輕聲說著,遞來一盞熱茶。白瓷碗沿氤氳著熱氣,映得她眉眼格外柔和,“先喝這個暖暖胃。”
秦猛接過茶碗時,指尖不經意擦過她手背。兩人俱是一頓,某種難以喻的溫情在空氣中彌漫。
她忽然低下頭,略顯不安,聲音輕得幾乎融進燭火噼啪聲:“猛子哥,林小姐……是不是很好?”
“她是官家千金,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人又生得標致,關鍵是…是她對你好像還有點意思。”
“噗——”秦猛一口茶水噴了出來,連忙放下茶碗。
“月娘,這話在外面可莫要亂說。”
“我沒胡說。”她手指絞著衣角,指節微微發白。燭光在她睫毛下投落陰影,聲音漸漸低下去。
“今日她看你時,眼神亮得驚人。我…我能感覺得出來……林妹妹對你,應當是有幾分意思的。”
秦猛正要反駁,卻見她忽然抬頭,眼底水光瀲滟。
“我曉得自己只是個鄉下姑娘,除了漿洗做飯,連字都認不全。可你現在是從六品的官老爺了,我……”
后半句話碎在哽咽里,陳月娘不敢與秦猛對視,慌忙轉身去整理早已齊整的床鋪,肩頭微顫。
秦猛忽然想起兩年前上山打柴,不慎滾落山谷。是陳月娘背著他爬出山坳,夜里又發高熱。
是這姑娘冒雪采來草藥,用凍紅的雙手替他熬湯。
那時他什么都不是,是眾人眼里的“秦二愣子”,秦家搖搖欲墜,是這姑娘用肩膀撐起家。
“月娘。”秦猛聲音沉了下來,伸手將她轉過來。
掌心下的肩膀單薄得令人心驚,他不由得放柔力道,“你記不記得我說過只有你與我并肩?
飛黃騰達時聚在身邊的,不能全信。唯有落魄時不肯離去的身影,才值得捧在心口捂一輩子。”
陳月娘睫毛顫得厲害,淚珠終于滾落,在衣襟上洇開深色痕跡。
秦猛卻用指腹輕輕拭去女人眼角濕熱,聲音堅定如鐵:“原本是想等開春了,冰雪消融,風風光光迎你過門。既然我的月娘等不及了——”
“誰等不及了?”陳月娘羞得耳尖通紅,拳頭輕捶他胸膛,卻被秦猛一把握住。
“明日就請老保長擇個吉日。”他低頭凝視她,燭光在那雙總含著殺氣的眼眸里融出溫柔漩渦。
“再讓人置辦些物件,年前必須把你娶進門,堂堂正正做將軍夫人。省得你整天胡思亂想,嗯?”
最后那個尾音揚起,帶著酒后的沙啞,燙得陳月娘心尖發顫。她咬唇不語,手指卻悄悄攥住男人的衣角,泛白的指尖透出隱秘的歡喜。
秦低笑一聲,忽然發現這姑娘近來豐潤了些。
原本瘦削的臉頰多了些軟肉,胸懷也更加開闊,腰身卻依舊纖細,兩種風情奇妙地糅合在一起。
他心頭一蕩,忍不住抬起女人下巴,撅嘴俯身。
那雙總是怯生生的眼睛此刻水光瀲滟,倒映著跳動的燭火,也倒映著他逐漸靠近的臉龐。
“猛子哥……”陳月娘雙手腳纏在一起,聲音發顫,呼吸里帶著茶香與皂角清氣,卻沒有躲閃。
就在雙唇即將相觸的瞬間,門板突然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
——兩個跌跌撞撞的身影隨著轟-->>然洞開的房門滾了進來!
陳月娘驚得猛地推開秦猛,活像只受驚的兔子連退三步,險些碰倒燭臺。
秦猛下意識將她護在身后,怒目而視時卻對上兩雙寫滿慌亂的眼睛。
“哥!我們不是故意的!”秦小蕓手忙腳亂地從地上爬起來,發髻都散了一半,眼珠子亂轉。
“就是、就是想問問月娘姐明早做不做糖餅……”
王艷更是滿臉通紅,揪著衣角囁嚅:“林姐姐說明日要堆雪人,讓月娘姐早些歇息……”
越說聲音越小,最后幾乎埋進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