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天天過去,那夜葡萄架下的笑語與烤羊肉的余香仿佛還在庭院里氤氳。
可惜,那份短暫的溫情與安寧,注定要被西域飛速運轉的巨輪碾過,沉入深不見底的政務洪流。
此后的日子,李琚便一頭扎進了堆積如山的文牘與絡繹不絕的求見者之中。
夫蒙靈察關于接應大食巨額贖金隊伍的軍報。
李林甫呈上的呼羅珊新得土地勘界與屯墾安置的詳盡方略。
格物院楊铦興奮展示的第二批高爐精鐵樣品........
這些事情,每一項都牽扯著西域未來的根基。
新政更是如火如荼,計式水北岸新墾的瓜田綠意盎然,枝蔓攀爬,只待夏末秋初的甘甜。
官學蒙童的朗朗書聲在龜茲新城各處回蕩,李林甫主持編纂的蒙學教材分發至各羈縻州府。
來自疏勒、于闐乃至更遙遠邦國的質子們,開始被安排參與屯田、巡防等實務。
“以實務羈縻人心”的策略,正在悄然生根。
商路重開后的關稅收繳更是日益豐厚,龜茲市集喧囂更勝往昔,為西域的府庫注入源源不斷活水。
時間在忙碌中悄然滑過,李琚幾乎腳不沾地。
白日里,他不是在都護府正堂與李林甫、夫蒙靈察及各曹官吏議事,便是在巡視屯田、工坊、蒙學。
夜晚則常于燈下批閱堆積如山的文書,審閱格物院與火器局的最新進展報告。
李瑛、李瑤同樣忙碌。
兄弟三人雖同在龜茲,相聚暢談的時間卻少之又少。
那頓團圓飯的暖意,似乎已經成了支撐他在繁雜政務中前行的珍貴念想。
一日午后,李琚正與幾名工曹官吏以及李林甫,商討疏勒新城引水渠最后一段的施工方案,力求在瓜果成熟前通水灌溉。
但就在這時,王勝的身影如一陣風般卷了進來,臉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帶著一絲震動。
“殿下!”
王勝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像重錘敲在略顯嘈雜的議事廳里。“長安........急報,河西亦有密信!”
廳內瞬間安靜下來。
幾名工曹官吏面面相覷一陣,識趣地躬身告退。
李琚放下手中的炭筆,抬眼看著王勝,并未立刻去接那份封著火漆的密函,只是沉聲道:“先說長安。”
王勝深吸一口氣,語速極快道:“四月廿三夜,武惠妃與駙馬楊洄、萬騎中郎將葛福順、關隴李晦等,糾集私兵死士,偽稱‘清君側’直撲興慶宮。趁夜以宮門走水為號,意圖逼宮南薰殿。”
“然.......圣人早有布置,萬騎精銳甕中捉鱉,叛軍被一網打盡。
葛福順、李晦當場伏誅,楊洄被賜死,武氏廢為庶人,打入冷宮,壽王、盛王褫爵圈禁。
關隴涉事七姓支脈,男丁十五上皆斬,女眷沒官,家產充公!長安血流漂杵.......”
聽見王勝報上來的消息,李琚臉上并無太多意外。
武惠妃一系自尋死路,他早已洞悉其結局。
李隆基的雷霆手段亦在意料之中。
他真正在意的,是這消息背后長安權力格局的劇變與可能的余波。
李隆基經此一亂,看似肅清了內部,卻也失了人心,如今朝廷內部,恐怕已非鐵板一塊。
倒是李林甫接過捷報看了一眼,隨即搖頭嘆息道:“惠妃娘娘,還是太心急了,布置也不夠仔細,圣人,終究是圣人啊......”
聽見李林甫的嘆息,李琚也不禁輕輕頷首。
不過,這些都和西域沒什么關系,畢竟他并不打算現在返回長安。
“長安事了,西域當更穩。”
頓了頓,李琚淡淡說了一句,聽不出喜怒。
隨即追問道:“河西又是什么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