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國亭侯府,西廂偏院。
廂房里,燈火如豆,光線昏黃。
譫芙君剛將病弱的弟弟哄睡,仔細為他掖好被角,聽著他呼吸漸穩,才輕手輕腳走到窗邊舊榻旁坐下,拿起一件縫補了一半的弟弟的舊衫,就著微弱的燭光,低頭穿針引線。
指尖撫過粗糲的布料,思緒卻不受控制地飄遠。
那個身影驀然浮現——陸伯宏。
想起他有力的臂膀將她穩穩抱起,想起他端坐馬背,每每回眸時那憨厚溫和的目光,想起他擋在她身前,為她斥退刁難她的嬤嬤……
一絲笑意剛掠過唇角,便被現實的冰冷重重壓下。
她終究只是這侯府里一個卑微的庶女。
嫡母已開始為她張羅親事,盤算著將她許給母家的侄子……那人,她隱約聽聞,是個連生活都難自理的癡傻之人。
可嫡母卻說,這是天大的恩典,許她一個正妻之名。
她不禁想起嫡姐,譫嵐陽。
那個從小萬物皆唾手可得的嫡女,因其母曾于危難中救過太妃性命,向太妃求了這個婚姻。
很快,她便會成為尊貴的郡王妃。
同是侯府女兒,云泥之別。
突然。
門扇被人一腳猛地踹開,發出巨響。
嫡姐譫嵐陽的貼身婢女荷花應聲沖入,手中端著一盆冷水,面色冷厲,二話不說便朝譫芙君迎面潑下。
冷水瞬間浸透單薄衣衫,刺骨寒意如針扎般襲遍全身。
譫芙君凍得渾身一顫,抬眸望向門外。
只見譫嵐陽正立于門邊,絹帕輕掩口鼻,眼中盡是嫌惡與譏誚:“今日祥安縣侯府嫡公子郝慶設宴,你可知道,席間那些人是用何等眼神瞧我?他們字字句句都在譏諷我譫家出了個賊,還說安國亭侯府家風不正,令我在場顏面盡失!”
她冷哼一聲,“這一盆水,不過小懲大戒。”
目光落在譫芙君濕透后更顯蒼白脆弱、卻別有種我見猶憐的臉上,譫嵐陽嫉妒得暗暗咬緊牙關。
她生得尋常,圓臉細目,自小便嫉恨這個庶出妹妹的美貌。
正是因郝慶席間一句“你府上那位庶妹倒是生得極好”,才讓她設計陷害譫芙君。
她忍不住尖聲斥罵:“跟你那娘一樣,天生一張狐媚子臉!”
說罷,轉身揚長而去。
譫芙君緩緩抱緊雙臂,濕透的身子止不住發抖。
她心里清楚,若非前幾日已明即將受邀赴蕭府的慶功宴,此刻的自己,只怕早已被打得遍體鱗傷,臥床難起。
至于譫嵐陽所說的宴上譏諷?
她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庶女,那些人精似的公子千金,豈會為了她而去得罪未來的郡王妃?
所謂盜竊,本就是譫嵐陽的構陷。
一切禍端,不過源于她這張臉……
譫芙君抬手,輕輕撫上冰冷的面頰。
冷水滲入后背舊傷,泛起一陣陣錐心的疼。
就在這時,床榻上傳來一陣微弱的響動。
病弱的譫漳醒了,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聲音虛弱地喚道:“阿姐……怎么了?我聽見好大的聲音……”
當他朦朧的視線看清站在屋中的阿姐,渾身濕透,發絲還滴著水珠,單薄的身子微微發抖,他頓時急了。
“阿姐!”
他不知哪來的力氣,掙扎著就要從床上爬起來,小臉因急切和虛弱而漲得通紅。
譫芙君立刻撲到床邊,伸手將他輕輕按回被褥里:“漳兒乖,阿姐沒事,就是不小心灑了水。你快好好躺著,別起來。”
譫漳雖年幼,卻早已學會了察觀色。
他看著阿姐蒼白的臉和濕透的衣衫,心里跟明鏡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