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戚府內宅燈火溫然。
戚夫人姜氏端坐于妝臺前,貼身婢女正為她卸去釵環。
銅鏡中映出的面容依舊端莊,眼底卻藏著一絲思量。
白日孟府那場風波,尤其是那位商戶女陸昭若,談從容、句句機鋒的,反復在她心中浮現。
她輕嘆一聲,似是自語:“真未料到,吉州那般地界,竟能出落如此人物……”
侍立在側的錢嬤嬤聞,低聲接話:“大娘子說的,可是今日席間那位陸娘子?”
姜氏微微頷首,指尖輕叩妝臺:“談笑之間,便將耿瓊華那般經營多年的人逼得方寸大亂,顏面盡失。此女眼光之利,心思之銳,絕非尋常。往后在這京城,怕是少不了她的聲響。”
嬤嬤會意,試探著問:“如今孟府耿氏既已當眾失盡顏面,大娘子日后……可還要與她往來走動?”
姜氏唇角掠過一絲冷笑,目光清明:“經此一事,此人已不堪為伍,孟府的門庭往后不必再踏足。”
這時,一名婢女悄步進來,低聲稟報:“大娘子,表姑娘來了,此刻正在花廳候著,瞧著她很是狼狽。”
錢嬤嬤聞蹙眉:“表姑娘不是前幾個月才送回吉州嗎?怎地這個時辰突然又跑回來了?”
姜氏心頭一沉。
她立刻聯想到幾月前,她那遠在吉州的妹夫,因溺職辜恩、縱子為惡,已被朝廷一道旨意革職,貶為庶民!
她與官人多方周旋,才勉強保住妹妹一家不被治罪,家產亦得保全,但妹夫此生仕途已絕。
她曾暗中打探貶黜緣由,才知這妹夫在吉州任上橫行鄉里,幾如土皇帝,縱子行兇,無法無天……
此等罪名,她若貿然求情,只怕引火燒身。
如今這外甥女深夜狼狽而來,所求為何,姜氏心中已猜著七八分。
這孩子自幼養在她身邊,性子卻愈發驕縱。
前番送回吉州,正是因她嫌棄孟家庶子,竟不知深淺地企圖攀附嫡子孟羲,鬧出笑話,她才不得不將人送走,盼她安分些。
想著孟羲前去吉州時,她還曾舍下臉面,懇請他一路上稍加照拂,私心里盼著能成全一段緣分。
誰知孟羲回京后,談間對李念兒盡是鄙夷,甚至提及她歸鄉后縱馬欺辱當地巡檢的跋扈行徑。
姜氏揉著額角,一陣無力。
這外甥女行事蠢鈍不堪,留在身邊,也會害了自己。
可終究……她欠姐姐的。
當年,本該是姐姐嫁入這戚府為婦,自己則許配給那李縣令。
是姐姐心疼她,執意將這門更好的親事讓給了她,自己才得以成為這五品夫人。
姐姐病逝前,緊緊攥著她的手,唯一的囑托便是“替我照拂好念兒……”
這份天大的恩情與托付,是她一生都還不清,也推脫不掉的重負。
她整了整寢衣,起身走向花廳。
剛一踏入,便見李念兒“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淚水已洶涌而下。
她發髻散亂,衣衫不整,臉上淚痕交錯,模樣狼狽不堪。
“姨母!”
李念兒抬起淚眼,聲音嘶啞,帶著惶恐與委屈,“求姨母為念兒做主啊……念兒……念兒活不下去了……”
姜氏心下惻然,俯身將她攙起:“莫要哭了,怎的一個人跑回京來,還弄成這副模樣?先去梳洗更衣,有話慢慢說。”
李念兒卻掙脫她的手,再次重重跪倒,哭得渾身顫抖,幾乎喘不上氣。
姜氏輕嘆一聲,語氣溫和卻帶著了然:“我知你此次回京,是因你父親遭貶,你從縣令千金淪為庶民,心有不甘,是也不是?可此事姨母亦無力回天。能為你家保全些許田產宅邸,已屬不易。有這些家底在,你們兄妹與你父親三人總可安穩度-->>日。”
李念兒猛地抬頭,眼中悲憤交織:“家產?那些家產早已被吉州知州下令,盡數判給了陸氏繡樓的東家陸昭若了!”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