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自幼便將這一切看在眼中,痛在心間。他恨孟大人的負心薄幸,更恨那耿氏的無恥插足。”
“實不相瞞,前番孟大人被貶,便是大郎君暗中向蕭將軍遞了消息,還有那婢子阿茹,亦是大郎君命人尋來,刻意安排其接近孟大人的……”
“郎君他隱忍多年,今日之局,便是要令他們……血債血償!”
陸昭若靜靜聽著,臉上并無太多驚詫之色,仿佛只是在聽一個早已猜到結局的故事。
她垂眸看著手中姜茶氤氳的熱氣,待長鴻說完,才緩緩抬起眼:“原來如此。”
接著,又道,“孟大郎君為母復仇,其情可憫,其志可嘆。”
她話鋒微轉,語氣依舊淡然:“然而,恩怨分明,亦有界限。復仇之舉,指向孟大人與耿氏,是你們孟府家事,我無意置評。”
“但……”
她目光掃過長鴻,“將局外之人,如那婢女阿茹,乃至我與冬柔,皆算計在內,充作棋子,此舉,恕我無法認同。”
她放下茶碗,發出一聲輕微的脆響:“阿茹縱有攀附之心,罪不至死。她腹中胎兒,更屬無辜。今日血流五步之局,雖是孟大郎君推波助瀾,但阿茹與耿氏步步相爭,亦是她們自身選擇種下的惡果,說到底,不過是孽力反噬,各有因果。”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袖,姿態從容:“長鴻,你的感激,我心領了。但我救孟大郎君,是出于人命關天,并非認同他今日所為。此事已了,我與孟府之間的瓜葛,便到此為止。”
她看向長鴻,最后說道:“煩請轉告孟大郎君,棋局雖險,終有盡時。以仇恨為薪,終有燃盡之日,望他珍重。”
罷,她不再多,對冬柔微微頷首,主仆二人便轉身向廳外走去。
“陸娘子!請留步!”
長鴻見她去意已決,情急之下沖口而出,聲音里帶著哽咽:“陸娘子!您……您莫要全然怪罪郎君!他、他其實……”
他深吸一口氣,話語急切:“您別看我如今是郎君的長隨,七年前,我家鄉遭了災,爹娘都沒了,我孤身一人病倒在京郊的破廟里,渾身滾燙,跟條野狗似的等死……是郎君路過,將我背回了府里,請醫問藥,給了我這條賤命和安身之所!”
“他不只救我,”長鴻的語氣愈發懇切,“城南慈幼局里那些無依無靠的孤兒,他也時常暗中派人送去銀錢衣物……他、他骨子里真的不是個冷血之人!他只是……只是心里太苦了,才總是一副對萬事都漠不關心的模樣。”
他抬起頭,眼中帶著近乎哀求的神色:“我家郎君平日對誰都疏離冷淡,常覺活著無趣。可唯獨對陸娘子您不同……小的看得出來,他是真心欣賞您,甚至可說是……另眼相看。郎君難得對世間人事生出幾分興致,小的心里是替他高興的,萬望娘子……莫要因此厭棄了他,若連您也疏遠他,郎君知曉后,心中定然更加孤寂難熬。”
陸昭若的腳步因身后那帶著哽咽的懇求而停了下來。
她轉過身,目光落在長鴻那張因急切而漲紅的臉龐上。
她沒有立即說話,眼中清冷的神色稍稍化開,流露出一絲理解和的嘆息。
“長鴻……”
她的聲音比方才柔和了許多,“你對你家郎君的這份忠心,我聽到了,也感受到了。”
她微微停頓,斟酌詞句,又繼續道:“孟大郎君于你有救命之恩,你感念至今-->>,這是你的義。他暗中照拂孤兒,是其善念。這些,我都明白。”
她的語氣溫和卻清晰:“我并非厭棄他,也無意評判他的為人。只是,每個人處世,都自有其章法。我今日所為,是遵循我的章法;他日若再相見,亦會持守應有的禮數。”
“所以,你無需為此憂心。且回去好好照顧你家郎君吧,他的身子要緊。”
罷,她對著長鴻微微頷首,不再多,轉身與冬柔一同離去。
長鴻站在原地,望著她離去的背影,抬手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他素來覺得自己嘴笨,生怕說錯了話反而壞事,此刻聽到陸昭若這番溫和又分明的話,心頭一塊大石終于落下,忍不住喃喃低語:“那就好……那就好……”
夜色漸濃。
孟府門前的石獅在朦朧的燈籠光下顯得格外肅穆。
陸昭若踏出那扇朱漆大門,抬眼便是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