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后,當枳實再回想起那一天的場景,爹娘的臉是模糊的,但她的記憶深處,尤其熱烈尤其令她刻骨銘心的,便是傅瑾年向她走來的那一幕。
干凈的鞋底,青色的鞋面,地面濕滑,卻沾染不上一絲泥點。
枳實是傅瑾年給他取的名字,原本聽說他叫二丫,還取笑過要將名字改成爾雅,等諢叫了幾天發覺枳實并不是一個‘爾雅’之人,才又將名字改成枳實這兩個字。
陳三往小碳爐里面加一塊兒碳,看著枳實出神的樣子嘆了一口氣,拿手肘碰碰她,將她碰的一驚。
陳三見狀又嘆一聲:“你這湯,火小了。”
枳實面上一紅,奪過他手中的竹夾子將炭火撥旺,有些不自然的咳嗽了一聲。
“怎的?聽說要回本家?樂的不成了?”
本家是指傅瑾年的家,傅府,親眷家人都在的地方,這是枳實伺候在傅瑾年身邊半年多才知道的事,原來他不是一個人,原來他是大戶人家的公子。
陳三錯了措手,那袖子墊著手指頭將湯盅的蓋碗掀起來看,奶白的湯上飄著朱紅的紅棗枸杞,拿湯勺子一攪,酸筍雞皮一齊翻上來,燉的一點油花都不見,溫香的熱氣撲面打在鼻子上,聞著就口齒生津。
他咽了咽口水把蓋子蓋回去,蹲在地上拿袖子扇火道:“我娘說已經在收拾少爺的屋子了,爐灶都是新起的,但沒理丫鬟的屋子。”
枳實從水盆中撈出一把鮮靈靈的小蔥,拍到案板上鐺鐺鐺切起來,聞身形一頓,那便是說,她大約不能跟著少爺伺候了。
她抿抿嘴,旋即又繼續動起來,半晌才‘嗯’了一聲。
陳三縮縮脖子,在枳實瘦的不像十二歲的后背上打了一個轉兒,抿抿嘴道:“不如你去求求少爺,他一定放你出去。”
枳實動作沒停,鮮綠的蔥葉細碎碎碼在刀面上,悶悶反問:“我能去哪兒?”
也是,這樣的世道,她孤零零一個女兒家又能去哪兒?有家還不如沒家,她那個弟弟天天在門口堵著她要錢,除了跟著少爺,她去哪兒都是一樣的下場。
都逃不過一個死。
陳三含著舌頭吞一回氣,回身取了個湯碗,滿當當盛了一碗,枳實抓一把碎蔥花往鮮湯上頭一灑,紅綠交映的更加鮮活。
二人對視一眼,枳實提著一口氣,端了碗打簾子出去。
傅瑾年正挑燈夜讀,油燈上火苗跳躍,映照的他臉上的線條更加柔和。
枳實白著一張臉,把湯碗擱在桌子邊上,蓋碗一掀,傅瑾年嘴角一勾就轉過頭來。
她原本滿心里都裝著事兒,但見他這么一笑,不知怎的突然心中就松快了。
“三月初咱們自家腌的新筍,雞皮是先焯過用涼水浸過的,既鮮口又脆呢,少爺嘗嘗。”
傅瑾年慢條斯理將書放在書案上,仍正襟危坐著,含著笑攏攏袖子拿湯勺先舀酸筍吃,鮮靈靈的蔥花浮在湯上頭,叫熱氣熏得蔫兒了。
枳實將湯碗往里頭推一推,面上笑著,心里卻怎么都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