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明珠,一百顆!”
“各色綢緞,一千匹!”
“……”
吳鶴年的聲音在整個甜水村上空回蕩,每念出一項,人群中便爆發出一陣倒吸涼氣的聲音。
劉靖送來的聘禮,其價值之巨,已經超出了在場絕大多數人的想象。
這不僅僅是財富的展示,更是對崔家顏面的一種極致尊重。
顧修臉上的譏諷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凝重。
他雖然看不起劉靖的出身,但也不得不承認,對方拿出的這份財力,已經足以讓江南任何一個世家為之側目。
然而,這還僅僅是開始。
當吳鶴年宣讀完長達一炷香的聘禮清單,崔家的總管也立刻上前一步,同樣展開一卷禮單,高聲唱喏,呈上了崔家的嫁妝。
“清河崔氏,嫁女鶯鶯,嫁妝禮單如下:”
此一出,李泰心中巨震!
他難以置信地看向崔瞿,心頭狂跳不止。
不合規矩!這太不合規矩了!
按理說,嫁妝清單當在發嫁時,隨新婦一同送至男方家時唱喏,以彰顯女家實力。
如今竟與聘禮同列于崔府門前唱出,這……
這已不是簡單的聯姻,這是崔家在向全江南宣告,他們與劉靖,從此榮辱與共,再無退路!
當聽清上面的內容時,他更是震驚到無以復加。
“金五千兩,白銀五萬兩。”
“丹陽、吳郡良田,共計五千畝!”
“京口、廣陵、余杭等地商鋪,共計三十間!”
嫁妝的前半部分,同樣是金銀、田產、商鋪,其價值之巨,已然令人咋舌。
雖然比不上劉靖的聘禮,但也絕對是一筆驚人的財富,足以體現崔家的誠意與底蘊。
在場的賓客們紛紛點頭,覺得這才是門當戶對的樣子。
然而,當總管念到禮單的后半部分時,全場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崔氏門客,精通營造之法者,三十人,攜家眷仆從,入歙州落籍!”
“……崔氏旁支族人,自幼精習算學、可為賬房行吏者,五十人,攜家眷仆從,入歙州落籍!”
“……前朝失傳之水利孤本,《水經注疏》,一部!”
“……魯班之后、大匠世家所傳之營造秘術,《梓人遺珍》,一卷!”
如果說,劉靖送來的聘禮,是潑天的富貴,是金山銀海。
那么崔家回的這份嫁妝,就是足以開疆拓土、奠定國基的利刃!
金銀有價。
而人才與技術,無價!
在場之人,無一不是人精。
他們瞬間便明白了這份嫁妝背后,那令人心膽俱寒的深意。
崔瞿送給劉靖一個足以安邦定國的基石!
三十名精通營造之法的匠師,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劉靖可以迅速修筑更堅固的城池,打造更精良的軍械,建立更完善的水利工程!
五十名精習算學的吏員,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劉靖有了一支現成的、忠誠可靠的財政班底,可以幫他清丈田畝、整理稅賦、管理府庫,將整個歙州的潛力發揮到極致!
更別提那兩部孤本秘術!
《水經注疏》關乎國計民生,農業根本!
《梓人遺珍》更是能打造出無數神兵利器、攻城器械的無價之寶!
這不是在嫁女!
這是在投資!是在用一個家族數百年的積累,去投資一位他們認定的……
未來的帝王!
顧修身旁那幾個方才還在諂媚附和的同伴,此刻一個個張大了嘴巴,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變得慘白如紙。
那個面容狹長的青年,身體微微發抖,喃喃自語,聲音里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恐懼:“營造之匠……算學之士……這……這不是嫁妝……這是在送他一座軍器監,一個戶部啊!”
另一個先前感嘆“焚琴煮鶴”的世家子弟,更是雙腿一軟,險些癱倒在地,若非身旁的人扶了一把,只怕已經出丑當場。
他嘴唇哆嗦著:“崔家……崔家這是把身家性命,把幾百年的底蘊,全都押上去了!他們是瘋了嗎?!為了一個……一個武夫?!”
顧修聽著同伴們驚恐的議論,臉色異常難看。
他引以為傲的家世,他口中的“沐猴而冠”、“屠狗之輩”,此刻,卻讓清河崔氏這樣的龐然大物,不惜血本地送上了足以奠定一個勢力百年根基的人才與技術!
這已經不是聯姻了。
這是臣服!是效忠!
是一種不留任何退路的、最徹底的投靠!
他緊緊地攥著手中的酒盞,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聲音嘶啞,充滿了不甘與嫉妒。
“瘋了……崔家真是瘋了!為了攀附一個武夫,竟連祖宗的基業都拿出來當嫁妝!斯文掃地!簡直是斯文掃地!”
他嘴上還在罵著“斯文掃地”,但那微微顫抖的聲音,卻早已出賣了他內心的恐懼與震撼。
崔瞿緩緩走到庭院中央,臉上那絲若有若無的“憂慮”和“無奈”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飾的燦爛笑容。
他看向身旁同樣被震驚得目瞪口呆的長史李國安,朗聲笑道:“李兄,你看,我這孫女的眼光,如何啊?”
李國安這才猛地回過神來,他看著崔瞿眼中那洞悉一切、仿佛能看透未來的精光,瞬間明白了一切。
什么示弱,什么無奈,都是裝出來的!
這位崔家的掌舵人,從一開始就算計好了一切,他就是要用這種方式,在全江南所有勢力的面前,完成這一場驚天動地的豪賭!
李國安不由得在心中苦笑一聲。
好一個崔瞿,好一招示弱!
連自已這個自詡聰明的人,都被他騙過去了!
他對著崔瞿,心悅誠服地,緩緩豎起了大拇指,一字一頓地說道:
“崔家……好毒的眼光!”
……
與此同時,千里之外的歙州。
刺史府最高的摘星臺上,劉靖并未去關注那早已遠去、此刻想必已轟動丹陽的迎親隊伍。
他的面前,是一幅用上等絹布繪制的巨大輿圖,覆蓋了整張長桌。
輿圖上,山川、河流、城池、道路,標注得一清二楚。
青陽散人一襲青袍,侍立一旁,手中正烹著一壺香茗。
茶香裊裊,與樓外的風聲交織在一起。
“主公。”
青陽散人將一杯熱茶遞到劉靖手邊,輕聲道:“如此盛大的儀仗,配上那份厚禮,怕是已經震動了整個江南。崔家今日,當真是風光無限,想必那崔老家主,此刻正撫須大笑呢。”
劉靖的目光,卻始終落在輿圖上,在那犬牙交錯的勢力分界線上緩緩移動。
他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片刻后,他拿起一枚溫潤的黑色棋子,卻沒有落在任何一座城池之上,而是輕輕點在了丹陽、廣陵與宣州三地之間,那片看似無關緊要的空白地帶。
就在方才,他剛剛接到一份來自鎮撫司的加密信報。
信報上說,就在迎親隊伍抵達丹徒的前三日,丹徒縣城以及周邊鄉鎮的糧價,有過一次極為短暫且不易察覺的異動。
有人曾試圖暗中大量收購糧食,雖因數量不大,很快被平抑,但其行為本身,卻透著一股不尋常。
“一場婚禮,看的不是風光。”
劉靖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一股洞悉人心的冷冽。
“而是看,有多少人,會因此而睡不著覺。”
“我送去的,不是聘禮,而是送給江南所有還在觀望之人的一張請柬,也是一條我親手劃下的規矩。”
他緩緩抬起頭,看向窗外萬里無云的晴空,眼神卻深邃如淵,仿佛能穿透空間,看到丹陽崔家那場盛會上的眾生百態。
“崔家,是第一個拿到請柬,并且坐上桌的人。”
“他們要想吃肉。”
“所以,我給了他們風光。”
“而那些,只敢在角落里非議,甚至想在桌子底下搞些小動作的人……”
劉靖的嘴角泛起一絲冷笑,手中的黑色棋子,重重地按在了輿圖之上。
“他們連圍觀的資格,都沒有。”
青陽散人聞,端著茶壺的手猛然一顫,滾燙的茶水濺出幾滴,他卻恍若未覺。
一場婚事,不僅僅是婚事。
這一局,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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