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搖曳,將沈清歡清瘦的身影投在窗紙上,拉出一道孤寂而堅韌的剪影。
一夜未眠。
厚厚的賬冊被她分門別類地攤開,從采買、支出、人情往來到田莊鋪子的收益,每一筆都看得仔細。
綠衣在一旁不住地研墨、添茶,看著自家小姐那雙布滿紅血絲的眼睛,心疼得不行,卻又不敢出聲打擾。
起初,賬目確實看不出任何問題,每一筆支出都有名目,每一筆收入都有來源,數目不大不小,完美得像一個精雕細琢的謊。
但沈清歡是誰?
她是在宮中那個捧高踩低、處處都是算計的人精窩里長大的。
內務府的那些手段,她見得多了。
柳氏這點伎倆,在她看來,實在算不上高明。
她的目光,最終鎖定在了庫房的出入庫單據上。
她讓王管家偷偷取來了近三年來所有的庫房舊檔。
那些泛黃的、帶著陳舊氣味的紙張,與柳氏那本嶄新的賬冊放在一起,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找到了。”
天色將明,第一縷晨光透過窗欞灑進來時,沈清歡終于放下了手中的毛筆,聲音里帶著一絲疲憊,卻更多的是掌控一切的冷靜。
她的指尖,點在一張舊庫房的入庫單上。
“三個月前,采買單上記錄,為府中添置蘇繡云錦十二匹,支出白銀三百兩。可庫房的入庫單上,卻只記了八匹。剩下的四匹,憑空消失了。”
“還有這筆,上月為老夫人祈福,從‘百草堂’購入上品長白山老參一支,賬上支銀五百兩。可我派人去百草堂問過,他們家最貴的參,也不過二百兩一支。多出來的三百兩,又去了哪里?”
“諸如此類的虧空,大大小小,不下數十筆。柳氏做得很高明,她將這些虧空拆分得很細碎,混在日常巨大的開銷里,又用一些虛報的采買來填補,若不一筆一筆地核對舊檔,根本發現不了。”
綠衣聽得目瞪口呆,隨即恍然大悟,“小姐的意思是,柳夫人把這些虧空都留在了賬面上,就等您接手,然后把這些窟窿全都栽贓給您?”
“不錯。”沈清歡揉了揉發脹的眉心,眼神卻愈發清亮,“她以為我初來乍到,看不懂這些門道,只要她找人一查,拿出這本‘天衣無縫’的賬本,我便是百口莫辯。”
“那……那我們現在該怎么辦?”綠衣急道。
沈清歡站起身,推開窗,清晨微涼的空氣讓她混沌的頭腦清醒了幾分。
她看著院中被朝露打濕的紅梅,聲音清冷如玉石相擊。
“怎么辦?自然是請君入甕,再關門打狗。”她回過頭,對綠衣吩咐道,“你去外面,請一位金陵城里最有名的賬房先生過來,記住,要不屬于任何世家,只認算盤不認人的那種。”
她頓了頓,補充道,“就說,鎮北將軍府有大生意要談。”
午后,沈府正廳。
氣氛凝重得幾乎能滴出水來。
沈毅端坐主位,面沉如水。
柳氏則坐在他下首,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憂慮,時不時地用眼角的余光去瞥那個站在廳中央,脊背挺得筆直的身影。
“清歡。”柳氏率先開了口,語氣里滿是“關切”與“痛心”,“讓你管家,原是想讓你盡快熟悉府中事務,可這才不過一日,賬上怎么就出了這么大的紕漏?這幾筆大的開銷,數目都對不上,你……你讓為娘如何向你父親交代啊?”
她說著,將一本賬冊遞給沈毅,手指點在幾處被朱筆圈出的地方,那里赫然是幾筆巨大的虧空。
沈明軒站在一旁,幸災樂禍地看著沈清歡,幾乎要笑出聲來。
讓你昨日囂張!
看你今日如何收場!
府中幾個管事和下人也被叫了來,此刻都低著頭,大氣不敢出,但那偷偷瞟向沈清歡的眼神里,卻充滿了輕視與鄙夷。
果然是個中看不中用的草包!
沈毅接過賬冊,越看臉色越是陰沉,他猛地將賬冊拍在桌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震得所有人都心頭一顫。
“說!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的目光如刀,直直地射向沈清歡。
面對這雷霆之怒,沈清歡卻連眼皮都未曾眨一下。她甚至沒有去看那本所謂的“罪證”,只是平靜地迎上沈毅的目光,不卑不亢地開口。
“父親息怒。女兒剛接手賬目,確實發現其中頗多疑點,正想向父親稟報。”
“疑點?”柳氏嗤笑一聲,故作驚訝道,“清歡,這白紙黑字的賬目,虧空就在那里,你還想狡辯什么?莫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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