豌母親。”沈清歡打斷了她,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您先別急著給我定罪。女兒也準備了一份東西,想請父親過目。”
她說著,對綠衣使了個眼色。
綠衣立刻捧著一摞厚厚的、泛黃的舊單據,以及一本被沈清歡用朱筆批注的密密麻麻的賬冊,呈了上去。
“這是府中庫房近三年的出入庫舊檔,以及女兒昨夜核對后的新賬。”沈清歡的聲音清清朗朗,回蕩在整個正廳,“父親請看,三個月前,賬上記,采買蘇繡云錦十二匹,但庫房舊檔上,只入了八匹。不知另外四匹價值百兩的云錦,飛去了何處?”
柳氏的臉色微微一變。
沈清歡沒有停頓,繼續道,“上月,為祖母祈福購入老參,賬上支銀五百兩。但女兒今晨特意請人去‘百草堂’核實,同品相的老參,市價僅二百兩。不知這三百兩的差價,又進了誰的口袋?”
“還有這筆,給馬廄采買的上等草料……”
“還有這筆,修繕花園假山的青石……”
她一筆一筆,一件一件,娓娓道來。每說一句,柳氏的臉色就白一分。
她引用的數據精準無比,時間、地點、經手人,說得清清楚楚,仿佛親眼所見。
沈明軒臉上的得意之色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驚慌。
沈毅的臉色,則從陰沉,變成了鐵青。
“你……你血口噴人!”柳氏終于坐不住了,猛地站起身,指著沈清歡尖聲道,“這些都是陳年舊賬,誰知道你是不是為了脫罪,偽造了這些單據!”
“偽造?”沈清歡淡淡一笑,那笑容里帶著一絲冰冷的鋒利,“女兒人微輕,說的話自然有人不信。所以,女兒特意請了一位公證人來。”
她話音剛落,便揚聲道,“請張先生進來。”
一個身穿青布長衫,留著山羊胡的中年男人從門外走了進來。
他手里拿著一個算盤,對著主位上的沈毅拱了拱手,神情嚴肅,不帶一絲諂媚。
“在下張有德,在金陵城里做了三十年的賬房,見過將軍。”
這是金陵城里最出名的獨立賬房,素以鐵面無私、只認數目不認人著稱。
柳氏看到他的瞬間,只覺得眼前一黑,身體晃了晃,幾乎要站立不住。
“張先生。”沈清歡的聲音依舊平靜,“便請你當著將軍的面,將這兩本賬,算一算吧。”
張先生也不多,接過新舊兩套賬冊和單據,算盤珠子在他手中撥得噼啪作響,清脆的聲音像是一記又一記耳光,狠狠扇在柳氏的臉上。
一炷香后,張先生停了下來,對著沈毅一躬身,沉聲道,“回將軍,經在下核算,大小姐所句句屬實。柳夫人所呈的賬冊,與庫房舊檔、市面價格有多處出入。三年來,府中賬目虧空,林林總總加起來,至少有……白銀一萬三千兩。”
一萬三千兩!
這個數字一出,滿堂皆驚!
沈毅的拳頭捏得咯咯作響,額上青筋暴起,他猛地轉頭,那雙在戰場上殺人無數的眼睛,此刻死死地盯著柳氏,聲音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柳如眉!你還有什么話說!”
“我……我沒有……將軍,是她陷害我!是這個小賤人陷害我!”柳氏徹底崩潰了,語無倫次地辯解著,可那蒼白的臉色和躲閃的眼神,早已出賣了她。
“陷害?”沈毅怒極反笑,“人證物證俱在,你跟我說陷害?!我沈毅鎮守北疆,保家衛國,自問一生磊落,沒想到,我的后院竟出了你這么個貪墨無度的碩鼠!我的臉,沈家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他一腳踹翻了身邊的椅子,指著柳氏怒吼道,“來人!將這個賤婦給我拖下去!禁足佛堂半月,沒有我的命令,不許踏出房門一步!”
他又看向面無人色的沈明軒,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還有你這個不成器的東西!不好好讀書,整日跟著你母親學這些上不得臺面的東西!滾去祠堂,把家法給我抄一百遍!抄不完不準吃飯!”
柳氏被兩個粗壯的婆子拖了下去,嘴里還凄厲地叫著“冤枉”。
沈明軒也屁滾尿流地跑了。
一場鬧劇,終于落幕。
正廳里,一眾下人噤若寒蟬,再看向沈清歡時,那眼神已經徹底變了。
原先的輕視和鄙夷,此刻全都化作了深深的敬畏與恐懼。
這位從鄉下回來的嫡小姐,根本不是什么任人拿捏的軟柿子,而是一朵帶刺的雪中紅梅,美麗,清冷,卻能于無聲處,給人致命一擊!
沈毅的怒火稍稍平息,他看著眼前這個身姿單薄,面容清冷的女兒,眼神復雜到了極點。他本以為她會驚慌,會哭泣,會求饒,卻沒想到,她用這樣一種雷霆萬鈞的方式,不動聲色地解決了所有問題,甚至……連他都被她算計在了其中。
“你……很好。”他最終,只從喉嚨里擠出這三個字。
沈清歡斂去眼底所有的鋒芒,重新恢復了那副溫順的模樣,對著沈毅盈盈一拜。
“女兒不敢。女兒只是不想辜負父親的信任,更不想讓沈家的清譽,蒙上塵埃。”
她的話說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功勞,又捧高了沈家的門楣。
陽光透過窗格,照在她月白色的裙擺上,為她周身鍍上了一層淡淡的光暈。
她靜靜地站在那里,身形依舊纖弱,卻仿佛蘊含著無窮的力量。
沈家的天,從今天起,要變了。
那一場賬房風波,如同一塊巨石投進了沈家這口深井,雖漣漪已散,但水下的暗流卻愈發洶涌。
半月禁足期滿,柳氏從佛堂里出來時,整個人清瘦了一圈,眉宇間的驕橫之氣斂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郁如死水的陰鷙。
她不再與沈清歡有任何正面的沖突,每日晨昏定省,恭順得像個新進門的媳婦,仿佛之前那個貪墨萬兩白銀、被當眾戳穿顏面的女人,只是眾人的一場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