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大人。”她開口了,聲音比風雪還冷,“你的血……很燙。”
“但,暖不熱我這顆已經死了的心。”
那句話,像淬了冰的針,狠狠扎進晏少卿的心口。
支撐著他的最后一根弦,應聲而斷。
華玉安話音落下的瞬間,只覺得懷中一沉。晏少卿那雙方才還盛滿痛楚與焦灼的眸子,驟然失了焦距,所有的光亮都在一瞬間黯了下去。
他高大的身軀再也撐不住,重重地、毫無防備地向她身上倒來。
“你……”
華玉安下意識地想要推開,可那沉甸甸的分量,帶著一絲滾燙的余溫,壓得她動彈不得。她愕然地看到,他緊閉的眼角,竟沁出了一滴未來得及滑落的水痕,而那張向來冷峻淡漠的臉上,只剩下一種瀕臨破碎的蒼白。
他竟……暈了過去。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讓在場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馬車外的肅帝,那張布滿威嚴的臉上,神情更是復雜到了極點。
他親眼看到了燕城如何喪心病狂,也親耳聽到了他那些狼心狗肺的咒罵。
眾目睽睽之下,他若再偏袒,丟的便是整個皇家的顏面。更何況,晏少卿是金陵晏家的掌權人,是他費盡心機都想拉攏的朝堂新貴。
如今,晏少卿為救他的女兒元氣大傷,昏厥當場,這既是事實,也是他必須接住的、一個天大的“人情”。
“夠了!”
天子一聲怒喝,終于打破了這死寂的僵局。
他龍行虎步而來,明黃的龍袍在風雪中翻飛,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壓。
他先是掃了一眼被禁軍死死壓住、兀自不忿的燕城,眼中閃過一絲毫不掩飾的厭棄,隨即目光落在馬車內,那副交疊在一起的狼狽身影上。
“混賬東西!”肅帝對著燕城的方向怒斥,“謀害皇女,罪無可赦!來人,將燕國公世子押入天牢,聽候發落!”
這話說得冠冕堂皇,可誰都聽得出,只是“聽候發落”,而非“斬立決”。
緊接著,他轉向晏少卿,語氣瞬間和緩下來,甚至帶上了一絲難得的嘉許與關切:“晏少卿舍身救女,忠勇可嘉!張院判,立刻隨朕回宮,務必保住晏愛卿與公主的性命!”
帝王的聲音傳遍四野,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
“傳朕旨意,即刻將玉安公主與晏大人,一同移至琉璃閣,好生調養。所有用度,皆從內帑支取,不得有誤!”
一場驚心動魄的雪夜對峙,就在這道看似恩威并施的圣旨中,倉促落幕。
琉璃閣內,藥氣氤氳,濃得化不開。
那苦澀的味道,像是從每一個角落里滲出來,鉆進人的口鼻,提醒著這里發生過的一切。
華玉安靠在厚厚的軟墊上,胸口的傷依然纏著層層疊疊的紗布,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一道綿長而鈍痛的傷口。
她微微垂著眼,纖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陰影,神色平靜得像一汪結了冰的湖。
在她床邊的矮凳上,坐著的正是晏少卿。
他的臉色,比華玉安還要難看幾分。
為了渡真氣強行續上她的心脈,他幾乎耗損了大半根基,此刻唇色依舊泛著病態的淺白。
明明是正值盛年的男子,身上那股如青松般挺拔的氣勢卻被生生削弱,只余下一身掩不住的疲憊與虛弱。
閣內安靜的可怕,只有偶爾從他喉間溢出的一兩聲壓抑的低咳。
他指尖攥著一方干凈的細棉布,似乎是想替她擦拭額角滲出的冷汗,可那手抬了半天,卻遲遲不敢落下,仿佛怕自己魯莽地觸碰,會弄疼她,會驚擾到她。
最終,還是他的一聲咳嗽,打破了這凝滯的氣氛。
華玉安緩緩掀開眼簾,清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不帶任何情緒。
晏少卿被她看得一頓,迎上她的視線,聲音沙啞而虛弱:“……還疼嗎?”
“死不了。”華玉安的回答簡短而冰冷,像是在陳述一個與自己無關的事實。
這三個字,讓晏少卿攥著布條的手指微微收緊。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組織語,最后卻只化為一聲極輕的嘆息。
“晏大人。”華玉安忽然開口,目光銳利如刀,直直地刺向他,“為何還在這里?”
她頓了頓,唇角勾起一抹涼薄的弧度,那笑意卻未達眼底,“陛下已經嘉獎了你‘忠勇’,晏家也得了天大的恩寵。這出戲……演到這里,已經足夠了。”
她的話,字字誅心。
晏少卿聞,胸口一陣氣血翻涌,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他用手帕捂住嘴,好半天才緩過來,再抬眼時,那雙深邃的眸子里,翻滾著的是一種她從未見過的、混雜著痛意與無奈的情緒。
“我若圖謀。”他看著她,一字一句,清晰而堅定,“圖謀的不是晏家的恩寵,更不是陛下的贊譽。”
“那我圖什么?”華玉安冷笑,眼底滿是譏誚。她不信,這世上會有無緣無故的好。
晏少卿深深地望著她,望著她那雙被傷痛與背叛徹底冰封的眼睛,喉結滾動了一下,用盡全身力氣,才吐出那幾個字:
“我只圖……你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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