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點溫熱的血,仿佛烙鐵,燙得華玉安心口一悸。
她僵在晏少卿的懷中,一動不動,任由那刺目的紅順著她蒼白的臉頰滑落,留下滾燙的軌跡。
演戲?
誰會用自己的命來演戲?
誰會用嘔出的心頭血,來下一盤無關緊要的棋?
華玉安的腦中一片轟鳴。
那些被她強行用“權謀算計”壓下去的零星碎片,此刻不受控制地翻涌上來,一幕幕,清晰得仿佛就發生在方才。
是他在漫天風雪里,不顧一切破開寺門,踉蹌著向她狂奔而來的身影;是他毫不猶豫地撬開她緊閉的牙關,將那帶著他體溫與血氣的丹藥渡入她口中的指尖;是他在馬車上,源源不斷渡來真氣時,那張在昏暗光線下瞬間失了血色的臉……
每一個瞬間,都帶著一種不顧生死的孤勇與決絕。
那樣的急切,那樣的不計代價,真的是裝出來的嗎?
一絲細微的、幾乎要被凍僵的暖意,從她心底最深處悄然泛起。
那是感激,也是一種連她自己都不敢承認的動容。
可這暖意剛一冒頭,就被另一股更強大的寒流瞬間撲滅。
燕城的背叛,是刻在她骨頭上的一道疤,時時刻刻提醒著她,這世上,最不可信的,便是人心。
那些曾經的海誓山盟,那些“天天跟在她身邊”的癡纏,轉眼就能變成“惡心”二字,變成一把捅向她心窩的、最鋒利的刀。
父皇的冷漠,宮廷的虛偽,更是教會了她一個道理——所有的好,背后都標好了價碼。
她實在無法理解。
她與晏少卿,非親非故。
他憑什么?他圖什么?
這份好意太過沉重,沉重到讓她惶恐不安。
這不顧性命的付出,非但沒能讓她放下戒心,反而讓她更加懷疑,在這看似赤誠的背后,究竟藏著怎樣一個她無法想象的、更深的目的。
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更沒有無緣無故的犧牲。
如果有,那一定是更大的圖謀。
她的眼神,在經歷了瞬間的動搖后,非但沒有軟化,反而變得更加迷茫,更加戒備。
那雙清冷的眸子像蒙上了一層厚厚的冰,死死地盯著晏少卿,仿佛要將他整個人看穿、看透。
而這份死寂的審視,對于此刻心急如焚的晏少卿而,無異于凌遲。
“你……終究還是不信我?”他看著她的眼睛,聲音嘶啞得幾乎不成調,那雙向來清冷自持的眸子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種近乎乞求的脆弱。
也就在這劍拔弩張、萬籟俱寂的時刻,一道壓抑著怒火與怨毒的咒罵聲,極低、卻又足夠清晰地從不遠處傳來。
“賤人……真是命硬……”
聲音不大,卻像一根毒針,精準地刺入在場每個人的耳膜。
眾人循聲望去。
只見被兩名禁軍死死押住臂膀的燕城,正雙目赤紅地瞪著馬車里的方向。
他臉上沒有半分傷人后的愧疚與驚慌,只有計劃被全盤破壞后的猙獰與不甘。
他看著那個本該死去的女人,居然被晏少卿如此珍而重之地護在懷里,那滔天的妒火與恨意幾乎要將他吞噬。
他恨!
恨晏少卿多管閑事!
恨華玉安這個掃把星,為什么就是不死!
“就差一點……”燕城咬牙切齒地低吼,聲音因極度的憤怒而扭曲,“就差一點我就能拿到心頭血去救藍玉了!都怪她!都怪這個賤人壞了我的事!”
那副自私涼薄到極點的模樣,那番理直氣壯的惡毒語,讓周圍的氣溫仿佛比這臘月的風雪還要冷上三分。
押著他的兩名禁軍虎軀一震,幾乎是下意識地交換了一個滿是鄙夷與震驚的眼神。
他們是天子親衛,見慣了生死搏殺,也見慣了宮闈陰私,可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狼心狗肺之人!
親手將未婚妻一刀穿心,事敗之后,非但不思悔過,反而咒罵對方命大,耽誤了他去救另一個女人?
這是何等的畜生行徑!
其中一名禁軍手上的力道不由得加重了幾分,鐵鉗般的手臂幾乎要將燕城的骨頭捏碎,他從牙縫里擠出一句:“燕世子,閉上你的嘴!”
這聲呵斥,也讓華玉安的視線,從晏少卿臉上,緩緩移到了燕城身上。
她看著那張曾讓她魂牽夢縈,如今卻只剩下猙獰與怨毒的臉,聽著他那句句不離“藍玉”的瘋魔之語,心口那剛剛被晏少卿的血燙出一點暖意的地方,又一次被冰封。
看,這就是她曾經交付了全部真心的男人。
這就是人性。
她的眼神,一點點冷了下去,最后化為一片沉沉的、不起半點波瀾的死水。
那眼底的戒備與審視,也隨之變得更加堅固,仿佛一座再也無法被攻破的城墻。
她緩緩收回了目光,重新落回晏少卿那張寫滿了焦灼與痛楚的臉上,唇角,卻勾起了一抹極淡、極涼的自嘲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