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腔里那股子悶痛像是焊死在了肋骨上,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粗糙的刮擦感。
喉嚨深處的鐵銹味遲遲不散,提醒著我幾個小時前那短暫卻兇險的交鋒。
翻墻,落地,沿著冰冷的墻根陰影挪回宿舍樓,再像一攤爛泥一樣滑進盥洗室的窗戶——這一系列動作幾乎抽干了我最后一點力氣。走廊里死寂無聲,只有我壓抑的喘息和老舊地板偶爾發出的呻吟。
推開宿舍門,泡面味、汗味和老榮那震天的呼嚕聲混合在一起,撲面而來。這種庸常的、屬于活人的渾濁氣息,竟讓我感到一絲扭曲的安全感。
我癱倒在床上,連鞋都沒力氣脫。天花板上的水漬在黎明前的晦暗光線里模糊成一團巨大的陰影。閉上眼,卻不是黑暗。
而是那只從窗簾后伸出的、白皙纖細的手。是那顆滾落在地的、黯淡無珠。是黑暗中精準敲響玻璃的三聲輕叩。是那聲氣音般的、帶著詭異愉悅的輕笑。
“……你……”“……好像……”
那聲音陰魂不散,在耳膜深處反復播放。
它是什么?它想干什么?那幾下敲窗,是標記?是警告?還是一個我無法理解的、非人存在的……問候?
還有“基點”那一下細微的共鳴……這他媽到底是怎么回事?
問題像纏繞的毒藤,勒得太陽穴突突直跳。胸口的悶痛愈發清晰。我知道那一下“湮滅”沖擊留下的不只是皮肉傷,某種更陰冷的東西像是細小的冰碴,滲進了能量流轉的路徑,試圖凍結什么。
不能躺下去。
我咬著牙坐起來,動作牽扯到傷處,眼前一陣發黑。摸索著從床頭柜最底下翻出一個小鐵盒,里面是幾塊黑乎乎、散發著苦澀草藥的膏藥貼。這是之前那段時間留下的“遺產”之一,能稍微安撫躁動的能量,對這類陰冷損傷有點效果。
撕開已經失效的舊貼,胸口皮膚上一片不祥的青黑色瘀痕,正中央是一個細微的、幾乎看不見的凹陷,周圍的血管脈絡都呈現出一種僵死的灰白色。
媽的。
我把新膏藥貼狠狠按在傷處,一股尖銳的灼熱感瞬間穿透皮膚,與內部那股陰冷僵死的能量猛烈沖撞,疼得我瞬間出了一身冷汗,牙關咬得咯咯作響。
灼熱感和陰冷感在皮下廝殺,像兩群瘋狂的螞蟻在撕咬。幾分鐘后,灼熱感才勉強占據上風,將那冰碴般的陰冷暫時壓制下去,悶痛稍減,但那種能量流通不暢的滯澀感依然存在。
只是權宜之計。
天光已經透過臟兮兮的窗簾縫隙滲了進來,宿舍里響起了第一波窸窸窣窣的起床聲。老榮的呼嚕被打斷,變成了一聲不滿的嘟囔和翻身床板的慘叫。
新的一天開始了。像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
“我靠!十三,你臉色怎么跟被鬼掐了似的?”老榮頂著一頭亂毛坐起來,瞇縫著眼瞅我,旋即鼻子抽了抽,“啥味兒?你又貼那狗皮膏藥了?咋?舊傷復發了?”
“沒事。”我聲音沙啞,彎腰把鞋帶系緊,每一個動作都小心翼翼,避免牽動胸口。
“屁的沒事!”老榮爬下床,湊近了點,壓低聲音,臉上沒了平時的嬉笑,“是不是……昨晚……那東西?”
我沒說話,算是默認。
老榮臉色白了白,張了張嘴,最后也只是煩躁地撓撓頭:“媽的……我就知道……那今天還去上課嗎?”
“去。”我站起身。我必須去。我得知道那三個人怎么樣了。尤其是……張曉雨。
課堂比往常更讓人難以忍受。陽光刺眼,粉筆灰的味道膩在喉嚨里。老教授念經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體內的力量因為受傷和膏藥的壓制,變得有些遲滯,像運轉生銹的齒輪,對外界過于嘈雜的信息過濾得不再那么順暢,各種聲音、氣味、光線雜亂地涌進來,吵得人頭昏腦漲。
我的目光落在前排。
王莉的座位依舊空著。
劉倩來了。
但她幾乎變成了一具空殼。死死低著頭,整個人縮在寬大的外套里,像一株見不得光的蘑菇。隔著一排座位,我都能感覺到她身上散發出的那種冰冷的、絕望的死寂。她周圍的空氣似乎都比別處更凝固幾分。她偶爾極其快速地抬頭瞥一眼講臺,那雙眼睛里沒有任何光彩,只有一片徹底崩壞后的灰暗。然后她又會立刻低下頭,肩膀難以控制地微微顫抖。
她完了。就算身體還活著,某種作為“人”的部分,已經在昨晚那個雜物間里徹底碎裂了。
而張曉雨……
她就坐在劉倩旁邊,腰桿挺得筆直,甚至過于筆直了。她手里拿著筆,似乎在認真記筆記,但筆尖久久沒有移動。她的側臉線條繃得很緊,臉色是一種缺乏血色的蒼白,眼底下有著濃重的青黑。
她在極力維持著“正常”的表象,但那種緊繃感,像一根拉到極限的弦-->>,隨時可能崩斷。
我的感知艱難地穿透她周圍紊亂的氣場,試圖捕捉更細微的東西。
沒有陰冷。沒有那“空洞”感。也沒有昨晚那個“女孩”留下的任何明顯氣息。
只有一種被巨大恐懼狠狠蹂躪過后、強行壓抑下來的、精疲力竭的麻木,以及一種更深層的、連她自己可能都未察覺的……茫然。
那個“女孩”沒有跟著她?或者……以某種我無法感知的方式……
就在這時,張曉雨像是感覺到了我的注視,毫無預兆地猛地轉過頭!
她的眼神對上了我的。
那不再是昨晚崩潰的恐懼,也不是之前刻意表演的正常。那是一種極度敏感、極度驚弓之鳥般的警惕,深處藏著一絲幾乎被磨滅殆盡的、殘破的求生欲。
她看著我,瞳孔微微顫抖,像是想從我臉上確認什么,又像是害怕從我這里看到什么。
僅僅一兩秒后,她像是被燙到一樣,猛地轉回頭,死死低下頭,握住筆的手指用力到指節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