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們,我很榮幸為各位介紹今天晚宴的下一道菜,也是noma餐廳的經典菜式――海鱸魚與蒔蘿,佐黃瓜鮮奶油,這道菜體現了北歐海洋與森林的交融,是主廚雷內-雷哲度對自然風味的極致詮釋。”
“請您先欣賞這道菜的色澤:緬因海域的鮮嫩海鱸魚如黃金般鋪展在冰涼的石片上,一旁點綴著諾里奇草甸農場每日清晨采摘的新鮮蒔蘿和手切黃瓜茸,這家農場來自上州的希南戈縣,供應著整個紐約最新鮮的時令蔬菜瓜果。而置于餐盤最底層的,低溫打發的北歐酸奶油,融合了海藻提煉的精華和少許檸檬馬鞭草汁。”
“入口時,您會先感受到海鱸魚的綿密鮮甜,接著是黃瓜的清爽汁水與蒔蘿的草本香氣。奶油中隱約的酸味并非來自檸檬,而是通過天然發酵的大黃莖汁來平衡海鱸魚的濃郁,這是noma對北歐風味的堅持:不用外來食材,只取本地自然之味。”
“在這個食品高度工業化的世界里,我們需要一條回歸其本源的道路。”
介紹菜品時,科瑞-麥金托什特意使用著典雅貴氣的posh口音――清晰、優雅而略帶疏離感,瞬間為這場晚宴蒙上了一層高級而近乎戲劇化的氛圍。這種源自英國上流社會的發音方式,配合他選用如“黃金般鋪展”、“草本香氣”、“自然發酵”等異于美式直白表達的修辭,不僅賦予菜品一種學術般的權威感,更在聽覺上塑造出“稀缺”與“專屬”的體驗。
以上是文雅的說法,不文雅的說法是……北歐分子料理這種云山霧罩、故弄玄虛的東西,搭配科瑞這種夾著端著、裝腔作勢的解說,對永遠把有機、生態、本地采摘等概念掛在嘴邊的左派人士來說有奇效。
2016年的12月9日,接待過加里-巴內特之后,one57第79層的公寓又迎來了三位新客人:魯本-基胡恩、邁克爾-納德勒,和他的父親,杰里-納德勒。
皆是位居政治光譜左側的民主黨人。
“建議您用面前的貝殼勺輕輕舀起所有層次,一口含入。海鱸魚的鮮美、黃瓜的脆甜、奶油的柔滑與蒔蘿的清新,會在口中逐層展開,最后以一絲來自冷熏海鹽的余韻收尾,會讓您仿佛置身于丹麥海峽的礁石岸邊。”
“請享用。”
“單是這個介紹,就已經讓我饑腸轆轆了。”魯本-基胡恩看了一眼身邊的韓易,又轉過頭來向科瑞笑著頷首致意,“謝謝你,科瑞,太精彩了。”
“噢,基胡恩先生,真正的精彩之處在于菜肴本身。”科瑞欠了欠身,語氣謙遜,“由韓先生的兩位杰出廚師,索倫森主廚與漢森主廚為您呈現。”
“您是如何找到這兩位烹飪天才的,韓先生?”跟他的父親一樣,邁克爾-納德勒的紐約口音也異常明顯,或者說,至少他愿意讓它表現得異常明顯,“目前為止,我對我們吃到的菜肴只有一個評價――卓越非凡。”
“這真的與我如何找到他們無關,而是與他們如何……我能跟他們講你們的故事嗎,伙計們?”韓易扭過身子,看向正在現場烹飪,為他們當面準備下一道餐點的菲力克斯-索倫森和哈羅德-漢森。
“當然,韓先生。”哈羅德笑了笑,給出了一個在外人面前極為得體的答復,“家人總是會講述彼此的故事。”
“謝謝你,哈羅德……好吧,您現在看到的這兩位主廚,其實不光是職業搭檔,更是生活伴侶。他們于2012年在丹麥合法結婚,兩年前移居美國進行工作式休假。他們厭倦了在某一處地方長期停留,所以決定每隔兩到三年就換一個國家生活。因此,與其說是我雇傭了他們,不如說我是那個幸運的,被他們選擇的家伙。”
韓易原本想要選擇紐約當地最著名的素食主義倡導者,米其林三星餐廳elevenmadisonpark作為今天晚宴的外燴團隊。但最后,他還是決定用自己的主廚來烹飪這席七道式晚餐。一方面是因為elevenmadisonpark不提供餐廳之外的私人烹飪服務,想要做定制宴席,就必須去他們在麥迪遜大道11號的店內就餐。
而另一方面,則是因為菲力克斯和哈羅德的故事以及人設,非常適合韓易在民主黨的議員和議員后代面前,展示他身上“鮮明濃郁”的進步主義色彩。
“太棒了。”果不其然,坐在餐桌最右端,今晚一直不太說話的杰里-納德勒抬起了頭,看向菲力克斯與哈羅德,“我希望美國能像歐洲一樣善待你們。”
“為易工作……我想說美國待我們比歐洲還要更好一些。”菲力克斯一邊在銅盤里翻動著意大利面,一邊沖杰里笑道,“您肯定不想知道和雷內一起工作是什么感覺。”
“我非常了解米其林廚師們擁有的某些習慣。”杰里也回應了一個笑容,“有時我也認為自己也是廚師,在國會山上烹飪,希望我的菜肴適合美國人的胃口。所以,是的,我理解為什么雷哲度主廚可能會脾氣暴躁,因為名廚總是在他的國家甚至整個地球上的注視之下工作。他必須確保他展示的每道菜,都是完美的。”
“您完美地概述了雷哲度主廚。”菲力克斯揚了揚手臂,“納德勒先生,請允許我請您嘗嘗他的招牌菜。請注意,原菜是用海膽而不是鱸魚做的。但出于對您宗教信仰的尊重,我們做了一些調整。”
“非常貼心,謝謝你,索倫森主廚。”
杰里-納德勒是猶太人,不是皈依了基督教的猶太人,是一生都在奉行潔食傳統的正統猶太教徒。因此,在晚宴的餐點設置方面,韓易的宅邸團隊很是花了一番心思――猶太教不允許肉類和奶制品混食,因此最適合多道式晚宴的食材,正是各式各樣的新鮮海魚,畢竟魚不被猶太教認為是“meat”的一種。
杰里-納德勒用貝殼勺輕輕舀起最底層浸著奶油的魚肉,連同黃瓜茸與蒔蘿葉一同送入口中。他微微后仰閉目咀嚼,刀叉無聲地落回石盤邊緣。
光從餐盤的材質上,你就能看出傳統法式大餐與創新北歐分子料理之間的區別。
“這嘗起來有點像――抱歉如果這個說法冒犯到了任何人――熟食店里的魚湯。”
海鱸魚經檸檬馬鞭草汁腌制后,再低溫慢煮數小時,最終呈現出類似白身魚刺身的透明質感。舌尖一壓,便化作萬千鮮甜的氣息自杰里的喉管傾瀉而下。酸奶油里的海藻精華在齒間泛起細微的咸霧,讓他不禁想到了最熟悉的本地美食。
“是的、是的。”邁克爾-納德勒正愁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口感很新奇,但味道卻很熟悉。就像是往丸子湯里加了魚餅凍一樣。”
“讓北海嘗起來像東河。”杰里-納德勒的詼諧點評,讓這張餐桌頓時被愉快的笑聲所籠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