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想于振子所說,想要用一個人控制住整個海盜上的海匪是癡人說夢,但是要用整個海島上的海匪控制住一個人,顯然就簡單的多。
大山此時坐在床上,范閑并沒有綁著他也沒有控制他,但是他卻很乖。
床下面還有幾個人,黑魚、青魚還有鯉魚,他們三個被五花大綁,但是嘴巴并沒有封口。
沒有封口是因為他們不喊不叫,沒有封口是因為他們都認識兩個人。
吳涯和鄧子非。
吳涯和鄧子非是在秀玉堂下方訓練的人,據他們說,當年有很多的人和他們是在同一個地方接受訓練的,但是有很多人會被直接拉走,起初他們認為是直接被殺了或者是賣到了其他的地方去,可是顯然現在看到的,就是那些被拉走的人,里面的人,就有面前的四個人。
可是大山并沒有表現出和吳涯的親切,而是說道,“你居然叛了。”
吳涯看著大山,問道,“何為叛?”
“長公主殿下養育你我,教育你我,教授你我殺伐之術,帶兵之道,你如今不為她做,而去跟了這么一個人,難道不是叛了?”大山的語氣平靜,但是辭卻已經到達了一個高度,一個范閑幾乎想直接殺了他的高度。
這樣的人就是這樣的想法,他們不懂三綱五常就在評論天下官員,評論九五之尊,他們不懂道德倫理就在搶掠婦女在草菅人命并且引以為傲,他們不懂天下事卻妄自評論天下人,這就是這些人的嘴臉,一點都沒有改變。
吳涯看著大山,說道,“我是慶國人。我自當是慶國的子民,我要維護的是慶國的安全,而不是一個人的利益。”
“利益?家國天下?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大話嗎?你根本不知道,我現在吃的是長公主給的,喝的是長公主給的,手里的權力是長公主給的,我為什么要和你去拯救什么家國天下?”大山問道,“我告訴你,你僅僅靠著你的人想要控制整個海島,就是癡人說夢,癡心妄想!你現在滾,我能給你一條活路,若是將軍來了,這座海島,便是你的葬身之處!”
范閑看著面前的人,他失望了,他不知道該說什么。
本以為,他能夠讓這些人活下去,可是似乎,他并不知道該如何讓他們活下去。
轉身走出了房間,他需要休息,需要找一個地方休息,到了下一層的時候,他看到了一間房,他走了進去,躺在了床上面。
門外響起了腳步聲,一個輕柔平靜的腳步聲。
范閑沒有睜開眼睛,他知道外面的是誰,隨后才問道,“你怎么來了?”
來的人,是明竹香,她走到了范閑的身旁,拿起毛巾給范閑擦了擦臉,這才說道,“我隨著大船停靠之后,將上面的貨物全部挪出,只剩下了火藥,之后他們就分船,接著我們過來了。”
“都過來了?”范閑問道。
“是的。”明竹香說道,“但是三殿下坐小船可能暈船了,現在身體不舒服,就讓曲涵去照顧了。”
范閑閉著眼睛,點了點頭,沒有說什么。
“你知道嗎?”明竹香問道,“我在來的路上,看到了十幾具尸體。”
尸體,很常見,尤其在現在,很常見。
范閑沒有說話,只是安靜的聽著。
“你的人不夠,五個人看管著對方五十個人,我去的時候,那五個人已經被打到了。”明竹香嘆息道。
范閑睜開了眼睛,皺著眉。
“但是無妨,我已經將他們全殺了。”明竹香說道,“可是你的那五個小兄弟,也跟著死了。”
范閑明白,她想說什么。
“他們是海匪,是靠打劫為生的,是殺人的人,你知道嗎?”明竹香說道,“可是你那五個小兄弟是精忠報國的人,是為了慶國的一草一木付出生命的人,而不是為了你的仁慈去死的人,他們應該死的有價值,而不是這樣去死。”
范閑沒有說話,他擺了擺手,示意明竹香離開。
他為什么離開了樓頂?
他為什么沒有在那個房間之中繼續待著?
他知道,他也不知道,但是房間之中的人,都知道為什么。
所以當大山的人頭落在地上的時候,剩下的青魚、黑魚和鯉魚根本沒有叫喊,也沒有驚慌,只是黑魚站了起來,他看著面前的吳涯,問道,“我可以是最后一個嗎?”
“你我同床十八日,算是兄弟,我隨你。”吳涯帶著黑魚走了出去,身后再次是兩顆人頭落地的聲音。
于振子不是一個殺神,但是這支隊伍里面,總要出現一個殺人。
吳涯黑著臉從房間走出來的時候,他早就知道他需要面對的是什么,沒有人想要面對這樣的事情,甚至誰都不想做這件事情,秀玉堂的事情讓他從地獄之中出生,那地下的囚牢如同一個將人打入十八層地獄備受煎熬的煉獄,他的心臟每時每刻都在被摧殘著。
范閑讓他走出陰影,所以他要誓死保護范閑,誓死保護慶國,也就是因為這樣,他明白了一個道理。
也是范閑告訴他的一個道路。
殺一人是罪。
殺萬人是王。
還有一個道理,是大皇子告訴他的。
當這個世界用道理說不通的時候,這個世界便是殺戮的世界,你要想改變一切,唯有一個辦法。
以殺止殺。
因為綁住的人總會逃脫,只有死人,才會安穩。
這一夜,鮮血流滿了整座島嶼,吳涯的手都有些抬不起來了,他的刀沾滿了鮮血,他的手上抓握著幾千條人名。
當殺戮變成工作的時候,他感受到的并不是平淡,而是厭倦,而是煩惱,可是當他看到他們身上海匪的衣服,他們手中內庫做出的刀具,想到他們的手中死去的人,他們的胯下侮辱過的女子,他們的嘴巴里吃進去的人肉。
他釋然了。
或許這就是命數,誰都無法改變。
一刀。
一刀。
一刀。
十個人,從天黑,殺到了天亮,從黃昏殺到了黎明。
范閑醒來的時候,他能感覺到整個島嶼上充斥著濃厚的血腥味,他吐了,他吐得很慘,他沒有吃過任何的東西,但是卻一直在吐,吐得滿身,吐得滿船,白色的,黃色的,惡心的東西。
明竹香走進來的時候,端這一餐盤的食物,范閑看了一眼那些食物,并沒有吃下去,而是任由它在一旁,發爛發臭。
“我還能給你一刻鐘的時間,然后我需要你換一張臉,換一個精神狀態,從這個房間里面走出去。”明竹香說完這句話之后,她就走了出去。
范閑忽然笑了,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若是當日,他拉著五竹從太平別院的湖心跳下去,會是怎么樣的結果呢?
會像現在這般無奈和脆弱嗎?
人都是脆弱的,范閑也不例外。
強大只是外表,強壯只是外衣。
外表總有松弛的時候,外衣總有褪下去的時候,可是內心呢?范閑的內心,終究是脆弱的。他不是一個殺神,不是一個嗜殺的屠夫,不是一個劊子手,他不想讓人死,不想讓任何一個人死,可是不死不行,不死,他就會死。
一把火,燒光了所有。
范閑從房間里出來的時候,身后的那把火燒的很高,很旺,似乎在慶祝著什么,似乎在毀去什么。
似乎有一些東西從范閑的身體之中一點一點的被燒去。
門外,明竹香和曲涵在外面,還有王啟年高達等人,三皇子已經被
安排妥當了,他住在了島上。
尸體也都不見了,似乎那些將士們一夜未眠。
范閑走了出來,看到了高達、看到了明竹香、看到了王啟年,看到了監察院的幾個暗探,看到了青娃兒,看到了于振子,看到了……曲涵。
他走到了曲涵的面前,微微一笑。
接著。
昏迷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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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艙里面非常的安靜,因為船艙里面只有兩個人。
當然除了侍女、仆人和跟班。
房間里面沒有人說話,只有兩個安靜的人,一個人在看著地圖,一個人在看著看地圖的人。
“這里。”冰云用手指指到了一個地方。
二皇子側臉看了過去,他的臉陰沉了下來,他吸了一口氣,問道,“你確定?”
“只有這一條路,是范閑會走的,去東夷城,他不可能,再往南邊就是琉球,他絕無活路。”冰云說道,“只有這一條路,是生路,暫時的生路。”
“不瞞你說,這里也是一條死路,范閑是不可能到這里來的。”二皇子笑了笑,“這里有將近一萬的私軍,是我養的。”
冰云并沒有抬頭,但是他的身軀一震,二皇子看出了他的想法,便說道,“我已經不會懷疑你了,所以我現在會告訴你一些只有我的人才能知道的事情,比如現在你聽到的,就只有我的人,才會知道的事情。”
“榮幸之至。”冰云似乎是從喉嚨里面擠出來了四個字,他微笑著對二皇子殿下說道,“即便如此,我也認為,范閑所在的地方,就是這里。”
二皇子殿下看著冰云,“你為何如此確定?”
“因為只有在這里,范閑才有能夠勝利的希望。”冰云說道,“想必殿下也知道,當年陳元昊陳大將軍圍攻的島嶼吧?正是這座島嶼。”
二皇子殿下看著冰云,“當真?”
“千真萬確。”冰云點了點頭。
二皇子大步走了出去。
冰云卻如同尸體一樣躺在了椅子上面,他雙拳緊握,死死的抓住手中的那根狼毫,他奮力的吞咽著口水,他想要扇自己的耳光,想要去憤怒,想要去掙扎,可是……他什么都做不了,他還是躺在了椅子上面,如同一具尸體。
臉色煞白。
沒有人能明白冰云此刻的感覺,他聽到了那兩個字的時候,就相當于是在他的脖子上面掛了一把刀,隨時隨地殺了他的刀,這把刀就是二皇子,而砍下來的人,也是二皇子。
這是一個驚天的秘密,這是冰云不能承受的,他的孩子剛出生,他的夫人剛生產,他不想離開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