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越也是實話實說。
??王安石的《字說》,他看過,確實非常的好看,非常的有意思,放到當時絕對是具備流行性質的網紅作品。
??但是學術性就不行了。
??說白了很多地方都是瞎幾把亂講。
??比如有個段子,王安石解釋‘坡’字的意思是‘土之皮’,‘蘇軾反問王安石那‘波’字的意思,就是水之皮,‘滑’的意思就是水之骨嗎?
??還有著名笑話,蘇軾有天告訴王安石我知道‘鳩’字為什么是九鳥?王安石大喜說,我要向你請教了。
??蘇軾說《詩經》里有云‘鳴鳩在桑,其子七兮’。
??王安石問說這才七只鳥啊?蘇軾說,對啊,還有他們爹媽你沒算進去,加在一起九只鳥。
??這些雖是段子,但字說都是王安石如此主觀臆斷,在不考究甲骨文的字形演變前提下,在那邊大玩拆字游戲。
??王安石說每個字都有一個‘義’,但除了‘義’,將形聲字等等給忽略了。
??這樣充滿牽強附會,主觀臆斷的書,王安石還打算將之與《三經新義》一起作為行政命令,讓天下讀書人學習,這不是誤人子弟嗎?
??其實三經新義也有這個毛病,很多地方解釋也是一難盡,很多注釋的解釋,都充滿了驚人的想象力。
??反正你不要管我說的對不對,我就問你‘新’不‘新’?
??所以蔡卞聽章越不許講字說也是沒有異議。
??章越留蔡卞坐此,吃了一頓飯。
??蔡卞說起面圣的經過,官家讓他到了殿旁的一間閣里坐著一個時辰,本以為今日差點見不到了,沒料到最后還是見得了。
??章越忽對蔡卞問道:“你可記得閣中有什么字畫?”
??蔡卞道:“下官當時因要面圣心底忐忑,所以不記得,只看到是歷代先帝的圣訓和詩詞。”
??章越問道:“那么陛下今日可問過你?”
??蔡卞道:“未曾。”
??章越點了點頭,當即叫來彭經義來到面前道:“拿一百貫到宮里,查得今日蔡元度等候的閣中壁上的字畫和詩詞是什么?”
??“全部抄錄下來。”
??見蔡卞不明所以,章越道:“官家喜試才,今日讓你入宮是問詢仆射近況,過幾日面圣當試汝才干,我記得當初在官家面前薦你辦事‘心細如發’,你記下閣中的詩詞字畫到時候用得上。”
??一百貫可不是小錢,萬一用不上豈不是糟蹋了。而且打探殿中字畫圣訓之事,雖說沒有不妥之處,不過是取巧所為。
??不過蔡卞知道,官家本人才干平庸,所以特別賞識有才干的大臣。似章越,呂惠卿,徐禧等都是因此入了天子的法眼,于是在仕途上順風順水。
??章公辦事還是這么圓融,真不愧是三十二歲即官拜參政的人物。
??蔡卞起身向章越謝過。
??不久蔡京到了,兄弟二人許久沒見,別來也是一番歡喜。
??論才干蔡京似勝過蔡卞,蔡京四歲時即開始熟讀經史,對范仲淹的岳陽樓記是倒背如流。
??席間蔡京談起,兄弟二人年少時入京,投奔族兄蔡襄,在他
家中讀書,章越未中進士前便聽過二人的名聲。
??那時候兄弟二人去一個僧人那邊看命。
??僧人對蔡京說,你最多是武將大使臣的命,又看向蔡卞卻道,你年少等第,十余年可至侍從,又十年可至執政。
??如今看來,這僧人的話倒是說對了一半。
??兄弟二人說起往事,都是暢然大笑。
??章越微微笑著,蔡京蔡卞兄弟二人感情自是很好,但比蘇軾兄弟還是遜之一籌。
??蔡京見聊得氣氛歡暢,又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向蔡卞問王安石今在江寧現狀。
??章越心道,蔡京真是想我所想,謀我所謀啊。
??蔡卞說了幾句,又提及王安石打算填玄武湖的事。
??蔡卞問道:“不知相公以為是填湖為好,還是疏通為上?”
??玄武湖?
??熟知歷史的章越,當然知道王安石填玄武湖會導致什么。再想想蘇軾疏通杭州西湖,一千年后的人至今仍感激他當年的恩德。
??只是蔡卞問的是玄武湖嗎?
??章越微微一笑道:“元度問某這話,是代天下人問的嗎?”
??蔡卞聞變色,他兩次出入章越幕中,覺得自己有資格問這個問題,如今看來還是冒昧了……
??向當朝相公問政?自己尚且身份不夠。
??蔡卞當即不寒而栗,不復再。
??蔡卞走時,章越親自相送。三人走到庭院里竹林,章越隨手折下一根青翠欲滴的竹枝來,然后對蔡卞道:“元度,且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