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晏再次被噎住。
當即識相地話風一轉:“你覺得我要是贊同一下禮部尚書嚴興,在他們下次重提舊事、懇請新帝選妃立后的奏本上,附一張‘同意’的票擬,朱賀霖會不會認真考慮考慮?”
荊紅追心不在此,勉強想了想,說:“你要是摻和進去,小皇帝搞不好會大鬧朝堂,直接宣布立蘇相為后。”
蘇晏打了個哆嗦,立刻決定絕不公然摻和這件事。
“――還有誰,大人不妨一并惦記完。事前屬下可以慢慢等,一旦開始辦事……大人知道屬下是個堅韌不拔的人。”
“堅韌不拔”四個字令蘇晏又有點反悔兼后怕,但開弓沒有回頭箭,縱然想反悔也來不及了。
*
蘇晏請了兩天病假,閉門謝客。
第三天,沈柒登門探病,告假的小廝也回來了。
“嘴上結痂了,之前破過?”沈柒問。
院里桃花開得正鮮妍,蘇晏犯春困,軟綿綿地斜躺在樹下的竹搖椅上,前后輕晃:“上火長泡,嘴上潰個小口子,現下快長好了。對了,這兩日朝中有沒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事?”
沈柒拉了張太師椅,在他身邊坐下來,關切且審視的目光在他臉上、身上轉了一圈,不動聲色地道:“是有些不太好的消息。
“錦衣衛在京城也發現了那本妖書暗中流傳,數量還不少。不日前,城門守軍已經加強戒備,搜查進城之人所攜帶之物,并
未發現大量書冊流入,故而推測這批冊子是在京城內印制出來的。幾名暗探想順藤摸瓜,找出刊印妖書的地下印廠,結果不明不白地陷了進去,尸體曝在城外荒山野嶺,仵作驗實是被毒蛇咬死的。這事北鎮撫司還在查。”
竹搖椅不晃了,蘇晏的臉色變得有些凝重。
“第二件,兵部右侍郎方磬出事了。在滄州率軍渡河時中了埋伏,據說死在王武、王辰兄弟手里。消息昨日剛傳回朝廷。于徹之在內閣聞訊,大哭復大怒,當即向皇上自請提督軍務,要接替方磬去剿滅王氏亂軍。”
蘇晏當即問:“小爺答應了沒?”
沈柒搖頭:“如今他處理政務倒是慎重了不少,準備在明日朝會上商議此事,聽取眾臣意見后,再確定提督人選。”
蘇晏松了口氣:“應該這樣,兼聽則明。而且經過朝會商定的事,萬一接任的提督再討賊不利,臣子們也不會覺得是皇帝自己用人不善的過失。”
沈柒問他:“你覺得于徹之不行?”
“不,他挺行的。不過只他一個還不夠,得有個與他相輔相成的人物。”蘇晏細細琢磨完,吐出了個名字,“――戚敬塘。”
沈柒忽然生出一絲恍惚。
他想起了這個名字。
就在蘇晏二赴陜西之時,景隆帝通過藍喜給北鎮撫司下達了個密令――“茲有戚敬塘、王安明二人,讓錦衣衛查查究竟是何身份來歷。先在軍中查”。
沒人知道,皇帝是如何知曉這兩個不見經傳的名字的,就連藍喜也不清楚,為何突然要查此二人。
沈柒接了任務,暗令各府各州的探子們廣撒網,細篩查。過了兩個月,終于查明身份,還真有這么兩個人。一個正在山東,擔任衛所的鎮撫,從五品;另一個前兩年在知縣任上辭官不干,如今在民間開書院講學。
一個地方的中層軍官,一個辭官講學的老儒,不知名字是怎么入了皇帝的眼?沈柒曾百思不得其解。
但現下,其中一個名字從蘇晏嘴里吐了出來,自然而然,胸有成竹,仿佛早有預料似的。
沈柒隱隱明白了什么,瞳孔一縮,忽然轉頭峻聲喝道:“――誰在那里偷聽?”
走廊轉角處,蘇小京嚇得托盤差點脫手掉地,連忙穩住盤中酒壺、酒杯。
蘇晏聞聲望去,失笑道:“這是我府上,不是北鎮撫司也不是皇宮,七郎且放放輕松。小京,過來,把我今年新釀的桃花釀給指揮使大人嘗嘗。”
蘇小京趿著雙木屐,吧嗒吧嗒走過來,將托盤往樹下石桌一放,抱怨道:“可嚇死我了。都說錦衣衛煞氣重,我平日里沒覺得,今日算是見識到了。”
蘇晏笑著給他先倒了一杯:“拿去喝,壓壓驚。”
蘇小京謝過大人,高高興興地喝了一杯,還想再討一杯。沈柒盯得他如芒在背,他只好放下酒杯,嘿嘿笑道:“兩位大人聊,我不打擾,這就告退。”說著一溜煙跑了。
“……這孩子。”蘇晏含笑搖搖頭。
沈柒把視線從蘇小京的后背收回來,拿個新杯斟完酒,遞給蘇晏:“府里小廝長大了,好歹要立個規矩,讓他們知道尊卑與分寸,否則遲早要恃寵生驕。”
蘇晏接過酒先不喝,也給他斟了一杯酒,待兩人舉杯相敬,方才慢慢抿了,說道:“無妨。我愛看他們這么野著。野著才是真實的、活生生的人,不是奴仆與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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