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大院,松濤閣。
晨光熹微,透過薄如蟬翼的窗紗,在厚重的紅木辦公桌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一只骨節分明、帶著沉穩力量的手,指間捻著一枚細若毫芒的銀針,正懸于一位老者的手腕之上。
針尖微顫,如蝶翼輕觸花蕊,帶著一種玄妙的韻律。
“周書記,請閉目凝神。”陳銘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令人心安的穿透力。
手腕的主人,正是如今在臨江省舉足輕重的周正國書記。
他依闔眼,感受著腕間那細微的、帶著生命暖意的刺激。
七年時光,足以改變太多。
眼前這位曾經在東黃水鎮衛生院泥濘里打滾的年輕中醫,如今已是執掌全省醫療衛生系統改革的總工程師,肩上的擔子重若千鈞。
陳銘腕表邊緣,一道淺淡卻清晰的舊疤若隱若現——那是當年在衛生院工地上,為了扛住倒塌的鋼架保護病人,留下的永久印記。
針起針落,行云流水。
陳銘收起銀針,順手將一個保溫杯推到周正國面前。
“脈象比上月沉穩多了,氣也足些。不過,”
他抬眼,目光銳利如昔,直指人心,“您昨夜又批文件到凌晨三點了吧?這當歸黃芪湯,您得老老實實接著喝。再這么熬下去,我只好把省委旁邊那個值班室收拾出來,親自搬進去盯著您了。”
周正國聞,睜開眼,爆發出一陣爽朗的大笑,伸手用力拍了拍陳銘的肩膀:
“哈哈!讓咱們全省醫療改革的總工程師給我當值班大夫?那也太屈才了!我這把老骨頭,還經得起你幾針調理!”笑聲在靜謐的書房里回蕩,滿是欣慰與信任。
笑聲未歇,書房的門被輕輕叩響,隨即推開。
秘書長李文韜步履匆匆,臉色凝重,手中捧著的平板電腦屏幕亮著。
他快步走到周正國身邊,俯身低語幾句,又將平板遞上。
只一眼,周正國臉上的笑意便如潮水般褪去,眉頭驟然鎖緊。
屏幕上,赫然是一份蓋著鮮紅國徽印章的緊急求援函,字字千鈞——鄰省突發未知烈性呼吸道傳染病,已致多人危重,三個地級市被迫進入緊急封控狀態,疫情兇猛,常規醫療手段幾近失效,請求本省緊急支援!
滿室春風,瞬間凝結成冰。
***
鄰省疫情指揮中心。
巨大的穹頂之下,空氣仿佛都帶著消毒水的沉重和未知的恐慌。
無數屏幕閃爍著復雜的數據流和隔離病房的實時影像。
穿著厚重防護服的身影在隔離通道內匆匆穿梭,步履沉重。
國家疾控中心的首席專家,一位頭發花白、德高望重的老教授,此刻正死死攥著幾張剛出來的化驗單,額頭上的冷汗浸濕了防護面罩邊緣。
他抬起頭,透過隔離玻璃望向大步走來的陳銘,聲音嘶啞,帶著難以置信的絕望:
“陳組長!所有已知的抗生素、抗病毒藥物…全部無效!病毒的基因序列完全陌生…找不到任何已知的對應靶點,患者…患者開始出現多器官快速衰竭跡象,我們…我們已經想盡了所有辦法!”
他手中的化驗單被汗水微微濡濕,捏得變了形。
陳銘的腳步在隔離玻璃前停下。
他沒有立刻去看那些令人眼花繚亂的屏幕數據,目光反而落在旁邊一個病床上昏迷患者的實時舌苔影像和同步傳輸的電子脈象圖譜上。
他伸出手指,在冰冷的觸摸屏上劃過那劇烈波動的脈象曲線,動作沉穩。
屏幕上,代表生命體征的數據如同失控的瀑布,瘋狂傾瀉著令人心寒的信號。
指揮中心里,死一般的寂靜,無數雙眼睛聚焦在陳銘身上,有期盼,有懷疑,更多的是一種被未知恐懼攫住的茫然。
陳銘緩緩閉上了眼睛。
巨大的電子屏幕瀑布般流淌的數據仿佛在他腦海中瞬間靜止、沉淀。
他口中無聲地低語,復述著剛才看到的細節:“高熱不退,神昏譫語…舌苔焦黑如炭,毫無津液…脈象浮大,重按卻如中空之鼓…”
突然,他猛地睜開眼,眼底精光暴漲,如撥云見日!
“這不是外感疫毒,這是相火妄動,燔灼真陰!”他的聲音不高,卻如同驚雷,在死寂的指揮中心轟然炸響!
“什么?”
“相火?”
“這…這太玄了吧?”
滿室嘩然!質疑聲瞬間四起。幾個西醫專家幾乎要跳起來反駁。
陳銘置若罔聞,一步搶到指揮臺前,一把抓過通訊話筒,斬釘截鐵的聲音通過擴音器傳遍每一個隔離單元:
“所有危重患者,立刻準備灌服湯劑。方子:石膏粳米湯,生石膏劑量,按常規劑量翻倍,再加烏梅三十克,立刻煎煮!快!”
“陳廳長,這不符合規范!生石膏大寒,劑量翻倍風險巨大,烏梅…”一位負責危重病區的主任醫師幾乎是在吼叫,試圖阻止這在他看來近乎瘋狂的中醫指令。
然而,他的聲音被陳銘決絕的手勢打斷。
命令已經下達,如同離弦之箭。
指揮中心巨大的主屏幕上,分割成數十個窗口,實時顯示著各個危重病房的情況。
藥房紅燈閃爍,煎藥室蒸汽升騰。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重若千鈞。
質疑聲漸漸被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默取代,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死死盯著那些連接著危重患者生命線的監護屏幕。
突然!
一個窗口里,刺耳的報警蜂鳴聲毫無征兆地減弱了一個音節。
代表心臟跳動的綠色曲線,從一條瀕死的平直線上,極其微弱地、卻又無比頑強地向上拱起了一個小小的波峰!
緊接著,第二個窗口,第三個窗口…
那令人絕望的直線,如同被注入了一股無形的生命力,開始出現了微弱的、但確鑿無疑的波動!
代表血氧飽和度的數字,開始從令人心寒的低谷,極其緩慢地向上爬升!
“波動了!有心跳了!”
“血氧…血氧在回升!”
“體溫…體溫開始降了!”
驚呼聲此起彼伏,帶著難以置信的狂喜!
滿墻象征著危重和報警的刺目紅燈,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撫過,漸次熄滅,如同洶涌的潮水終于開始退卻。
指揮中心內,死寂被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吸氣聲取代。
角落里,那位曾經激烈質疑的老教授,此刻雙手撐在控制臺上,身體微微顫抖。
他緩緩抬起頭,望向隔離玻璃外那個挺拔如松的身影,渾濁的老眼中充滿了震撼與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