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壓得更低,幾不可聞。
    沈桃桃順著他視線的方向,竭盡全力地凝神望去。
    周瑩的右手正縮回衣袖。在她的小指根處,纏繞著一圈銀白絲線,細如蛛絲,在明暗交界處反射出一點點金屬的冷光。
    那光點閃爍了一下,仿佛沾著未化的雪屑。
    而剛剛宋三撲倒的那處,確實有一小片積雪的紋路,仿佛被一條極細的線瞬間勒過又撫平。
    若不細看,幾乎與周圍平整的雪面無異。
    更絕的是,那痕跡細小得根本無從分辨。
    周瑩喜歡李瘸子,幫李瘸子,這情有可原。可這手段,這機關暗器,神不知鬼不覺,不傷皮不露骨,不留痕跡,精準到巔峰。
    沈桃桃心中的震驚難以形容,這絕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將暗器用到如此出神入化又絕不露行跡的地步,這周瑩到底什么來路。
    篝火依舊熊熊燃燒著,巨大的火焰扭曲升騰,映照著那一張張被喜悅浸透的臉孔。
    漢子們還在拍著李瘸子的肩膀笑鬧,女人們分食著切好的嫩羊肉,孩子們圍著雪堆追逐,阿鸝婉轉的哼唱在風聲里飄起。
    沈桃桃攏緊了身上的大氅,望向院門邊那個纖瘦的身影。
    周瑩已經走回到人群中的位置,拿起一根細樹枝,沉默地撥弄著腳邊的篝火余燼。
    跳躍的紅光映在她沉默的側臉上,勾勒出倔強的輪廓。
    沈桃桃將臉埋進暖融融的毛領里,酒氣散盡的頭腦格外的清醒。
    這苦寒無比的寧古塔,藏著的何止是富礦,那些沉默的身體里,藏著的才是真正的,足以攪動風云的力量。
    第二天,驛站那座新搭建的大棚里,泥土的潮氣和肥料發酵的氣息混合在一起,空氣溫潤得如同早春。
    沈桃桃正彎著腰將一顆顆飽滿的玉米種子點進壟溝。指腹劃過溫熱的土壤,那觸感讓人心安。
    周遭都是忙碌的人們,柳如芳帶著幾個手腳麻利的婦人,在沈桃桃的指點下,有條不紊地翻地起壟,點種覆土。動作起初生澀,很快便熟練起來。
    “都歇歇手!開飯咯!”清亮的吆喝伴隨著一股勾人的飯菜香飄了進來。
    厚厚的布簾被從兩邊掀開,何氏和王玉蘭一前一后各拎著一個沉甸甸的食籃,熱氣從縫隙間透出。
    何氏的臉上帶著踏實的笑容,目光掠過棚內忙碌的眾人,最后落在自家女兒身上。
    看到沈桃桃蹲在地壟邊的利落身影,眼里的笑才放心地漾開:“桃桃,招呼大伙兒過來吃飯了,今兒是按你說的,一人一份‘盒飯’。”
    “盒飯?”柳如芳直起累得有些發酸的腰,好奇地張望過來。
    “喏,就是這個。”王玉蘭笑著從藤籃最上層拿出了一個方方正正的木頭盒子。
    盒身用砂紙打磨得光滑,邊緣圓潤,頂蓋和盒體嚴絲合縫地扣合著,“桃桃畫的圖樣子,讓我家那口子連夜打的,這叫啥…分…分餐盒。”
    “一人一份?乖乖!這排場!”有人驚嘆。
    沈父放下釘耙,臉上帶著自豪,指著旁邊剛搭好的長木臺:“放這兒,放這兒吃。”
    食盒被分發到每個人手中,沉甸甸的分量。
    打開頂蓋的卡扣,熱氣夾著更濃郁的香味“噗”地一下冒出來。
    底下大半盒是蒸得噴噴香的糙米飯,上面緊緊實實地壓著兩大勺熬得紅亮油潤的野豬肉,另一側的小格里,則是爽口的酸菜土豆絲,點綴著點點油星和蒜末。
    葷素搭配,分量十足。
    大家伙兒大口扒拉著滾燙的飯食,野豬肉燉得爛而不柴,油脂滲透到下面,糙米飯被浸潤得格外香糯。酸菜土豆絲的清爽脆嫩恰好解了油膩。
    棚內一時間只剩下滿足的咀嚼聲。
    “香!太香了!”
    “嫂子這手藝,絕了!”
    “關鍵一人一份,吃個熱乎,不用等。”
    何氏和王玉蘭聽著稱贊,臉上笑開了花,忙著給幾個吃得太急噎住的人倒熱湯。
    沈桃桃端著屬于自己的那份,小口吃著,暖意從胃里流向全身。這粗糙的木盒,簡陋的飯菜,竟比記憶中任何一頓奢華的宴席都讓她感覺滿足。
    正是暖棚里氣氛最為松快的時刻。
    大棚厚重的氈簾被一只手突然掀開,一股裹挾著濃烈血腥氣的寒風驟然灌入。
    像一把冰冷的鐵刷子,瞬間刮過所有人,將飯菜的暖香沖刷得一干二凈。
    所有人驚愕地轉頭。
    陸夫人慘白著一張臉站在門口。她棉襖的前襟,被粘稠的血跡污了大片,一直蔓延到袖口,刺目的血痕還在順著她的指縫往下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