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呢,卻只會抱著地圖與賬冊算來算去。
蒙泰爾雖然急躁,可那句“雖死猶要沖鋒”,倒是有他年輕時的影子。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他咂咂嘴,翻了個身,木床發出“吱呀”的呻吟。
或許真該放低姿態,和蒙泰爾道歉。
他自覺地位高,不把蒙泰爾放在眼里,現在看來還是太自傲了。
蒙泰爾才是真正的軍團長,兩人最好還是要意見統一,千萬不能兩頭指揮啊……
“哼j哼j……”均勻的鼾聲逐漸響起。
這一覺睡得不沉,喀齊伯爵醒來時帳外的太陽已經西斜,把帳篷的影子拉得老長。
他坐起身,揉了揉僵硬的膝蓋,喚來隨從:“去,請蒙泰爾閣下過來,就說我有話跟他說。”
隨從應聲而去,沒片刻就回來了,臉色有些發白:“閣下,蒙泰爾軍團長的衛兵說軍中正在演武,怕流矢誤傷您,讓您先等等。”
“演武?”喀齊伯爵皺起眉。
法蘭軍的演武向來在清晨,哪有午后射箭斗劍的?
況且這都到戰場上了,演什么武啊?
他披上外套,便往門外走,剛到門口就被兩個衛兵伸手攔住。
那是蒙泰爾的親衛,胸甲上的鳶尾花徽章擦得锃亮。
“你們要干什么?”
“老伯爵,蒙泰爾閣下說您年紀大了,演武場亂,您還是回屋子里歇著吧。”衛兵的聲音很恭敬,手卻按在劍柄上。
一股不詳的預感升上心頭,喀齊伯爵顧不得其他,只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忽然蹲下身,把耳朵貼在滾燙的沙地上。
起初只有風刮過成堆帳篷布的嘩啦啦聲響,接著,一陣細微的震動順著地面傳來,像遠處有悶雷在滾。
那聲音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密集。
是馬蹄聲,成百上千匹戰馬在奔跑,鐵蹄踏在石子上的脆響,連地面的沙子都在微微發顫。
“狗東西!”他猛地爬起來,腰間的手杖被帶得直抖,“你們出兵了對不對?蒙泰爾那小子帶兵去救左路軍了!”
衛兵們垂下眼簾,誰也不答話,只是往前半步,擋住了他的路。
“讓開!”喀齊伯爵揮起手杖就往衛兵肩上砸,“那是去送死!不能分兵,不能分兵啊!”
手杖打在衛兵的鐵甲上,發出空洞的“當當”聲。
而衛兵們則是儼然不動,任由喀齊伯爵敲打他們,卻還是不動聲色。
“老伯爵!”
一聲溫和的呼喚聲,讓喀齊伯爵揮動手杖的動作一停。
喀齊扭頭,卻見隨軍牧師長巴爾高正緩緩走來。
“巴爾高,現在還來得及,快去勸蒙泰爾回來,這不是開玩笑的。”
牧師長的黑袍被風吹得貼在身上,他拿著屮字架胸口畫了一個屮字:“先請您停止毆打這些衛兵吧,他們只是在履行職責。”
喀齊的手杖停在半空,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他喘著粗氣,丟掉了幾乎這段的手杖,忽然間整個人有些發暈。
巴爾高上前一步:“您先坐下說,衛兵攔著您,是怕您沖動。
都到了這個時候,難道您就不能冷靜下來,理智地談一談?”
喀齊冷笑,唾沫星子濺在巴爾高的黑袍上:“理智?你叫我怎么理智?
你瞧好吧,以我對圣聯的了解,蒙泰爾一出兵,過不了多久,圣聯的軍隊就要打到星火鎮了。
就像當初圣聯的魔女讓娜的連破七軍一樣,你我都要淪為階下囚了。”
“那是當年。”聽了這近乎詛咒的話,巴爾高并不高興,聲音卻依舊平穩,“不一定吧,那些臨時征召的士兵,未必有當初的救世軍精銳。
況且他們那時還有魔女帶領,而我們也不是那些松松垮垮的地方領主軍隊,他們也能叫軍隊?”
喀齊猛地抬頭,眼里的紅血絲像蛛網,半天才咬牙切齒地開口:“你們太傲慢了。”
巴爾高微微晃了晃腦袋,屮字架指向遠方:“喀齊閣下我們認識很久了,但在這件事上,我認為傲慢的是你。”
“傲慢,你說我傲慢?”喀齊像是聽見了什么大笑話一般,甚至都氣笑了。
巴爾高唱了一聲圣名:“是啊,連交手都還沒有交手,您怎么就知道不能贏呢?
圣聯是強,可我們法蘭的鐵匠鋪更多更精良,三個月能造出比他們多一倍的圣銃。
如今看似是圣聯強兵帝國第一,可他們只是憑借武器之利。
我們差的只是時間而已,這并不代表法蘭的軍隊就一定比圣聯弱。
正如我們在宮廷會議上提到的,要神本為體,圣道為用,方為大道……
再說了,我聽說蓋爾閣下還布置了一千人在石壘高地。
圣聯軍隊再強大難道一天內能先擊垮蓋爾軍隊再攻下石壘?
所以說,這不是傲慢,是底氣。”
見巴爾高那副信誓旦旦的樣子,喀齊張了張嘴,連辯解的欲望都沒有了。
風忽然變了向,喀齊聽到了遠處的聲響。
馬蹄聲淡了,歌聲也稀了,只剩下隱約的吶喊。
星火鎮的主力千人隊都已然離開營地,向著北邊支援,此刻他們已經走遠了。
來不及了。
喀齊伯爵踉蹌著走到門邊,扶住門框的手在發抖。
他忽然有一種巨大的無力感,明明他已經看到了,明明他做出了無數行動去制止,為什么還是逃脫不了失敗的厄運?
難不成是圣父偏要他如此嗎?這就是圣父給他安排地命運?
無盡的悲傷、恐懼、迷茫圍繞著喀齊,幾要使他落下淚來。
身體顫抖了一會兒,喀齊伯爵忽然直直向后倒去,幾個仆從連忙撲出扶住。
就連巴爾高都急忙湊了上來:“伯爵閣下,您這是?”
“巴爾高,我們打個賭,我猜圣聯的軍隊會比凱旋的蒙泰爾更早到達,就賭一個銀幣。”
當天夜里,忽然就來了涼爽溫熱的秋雨,淅淅瀝瀝地打在芭蕉葉上。
喀齊伯爵發了低燒,吃了藥,昏昏沉沉地睡在床上,時不時發出囈語。
在夢中,他好像聽到了悶雷般的響聲,巴爾高驚慌的喊叫聲,無數留守士兵驚訝的怒吼聲,以及接連不斷的腳步聲與馬蹄聲。
到了次日中午,在神甫神術照料下,終于退了燒的喀齊伯爵醒來。
在隨從的摻扶下,他走出了房門。
而門外,正在簽署命令物資交接命令的莫爾蒙抬起頭,先是驚訝隨后展開了笑容。
“好久不見啊,喀齊先生。”
喀齊則是一夜間蒼老了十歲:“沒想到,連這種仗都叫我敗在了你們手上。”
“別怎么說啊,咱們可是老朋友了。”莫爾蒙嬉笑著走近,“圣聯軍優待俘虜,放心,我不會體罰你們的。”
喀齊沒有撐拐杖,只是一瘸一拐地來到了戰俘營。
見到頹喪地頓在路邊的巴爾高,喀齊上前踢了一腳他的屁股:“喂,你欠我1第納爾。”
(本章完)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