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爾頓眼前的月色模糊起來,深沉睡意幾乎要吞噬他的意識。
小科爾頓,帕帕要來找你們了,帕帕沒有窩囊地死,帕帕為了殺騎士而死,帕帕……
……誰在拽他手中的長槍?
科爾頓努力地眨了眨眼睛,在模糊的淚水后,他看到了一個同樣痛哭的少年。
他看樣子才十五六歲,眼中蓄滿了淚水,他害怕得全身發抖,但還是端著長槍撲向了一名騎士。
接著他手邊黑糊糊的短劍被一名老婦人撿走,她的眼睛早已哭得半瞎,然后她叫喊著女兒的名字,跌跌撞撞地朝著騎士撲去。
不僅僅是他們,不知從何時起,越來越多的流民們,逆著人流跑了上來,一個接一個地撲了上去。
他們顫抖著,怒吼中帶著哭腔,用肉軀阻擋騎士們的沖擊,一個個倒在地上。
可依舊有無數雙手,毫不猶豫地將地上的武器撿起,在被污泥和顏料染色的粗手上,武器不斷地傳遞。
連枷、草叉、鋤頭甚至是磚頭,流民們害怕地怒吼著,將奇奇怪怪的武器砸在了騎士們的身上。
他們甚至無法人人擁有一件武器。
“滾開,低賤的不潔者。”
一名騎士用長劍砍下抱著馬腿的流民的腦袋,可他驚訝地發現,那無頭軀體依舊死死地鎖在馬腿上。
“你,你們……”
還沒等他說完,一股冰涼刺骨的感覺便從腰間傳來。
一名瘦弱的少年嚇得滿臉是淚,可他手中的匕首卻從盔甲縫隙中,牢牢插入了騎士的體內。
他死活不松手,騎士反手一劍,少年的人頭便落到了地上。
“砰!”
那名騎士從馬上直挺挺翻倒下來,他死前看到的正是那名被他砍下頭顱的少年的臉。
那張臉上帶著釋然和復仇成功的快意。
不僅僅是那些流民,屋頂上,那些勞工們同樣站了出來,他可能沒有膽量直面騎士,可他們有他們的反抗方式。
一塊塊石頭砸在騎士們的頭盔腦門上,污泥和糞便順著頭盔的縫隙流入了騎士們的臉上。
不知不覺間,這二十名騎士的速度已經從沖鋒變成了小跑,甚至有些跑不動了。
弗里西斯卡又驚又怒地罵道:“低賤的不潔者,我可是榮耀的騎士,你們這樣是要下火獄的……”
回答他的是一聲近在咫尺的重響,弗里西斯卡扭頭向后,一名騎士被鐮刀勾住,直接拖到了地面。
那騎士立刻站起身,抽出長劍,試圖步戰堅守,可他對面是早已舉起發條銃的黑衣士兵。
他們之間的距離,還不到十碼。
銃響之后,頸甲被打出了一個十幾個窟窿,有一枚石彈剛好穿過騎士的喉嚨。
當圣銃手抱著發條銃尋找下一個目標時,騎士喉管正用最后一口氣在頸甲的縫隙上吹著血泡泡。
弗里西斯卡這才意識到情況不對,與河對面不同,他們所在的位置有太多的流民了。
屋檐低矮,地面坑坑洼洼,路上還有之前沒拆除的街壘壕溝,他們的速度根本提不起來。
如果只是這些的話,弗里西斯卡還有自信殺出去,畢竟他們的草叉根本捅不穿自己的盔甲。
可問題是那些惡心而可怕的黑棍子卻能遠程擊破他們的盔甲啊。
當藥效漸漸消失,后悔的情緒涌上弗里西斯卡的心頭,他不該過河的。
可就這稍一走神的功夫,弗里西斯卡眼前一黑,不知從何處扔來一塊污泥,糊在了他的臉上,遮住了面甲上的縫。
“誰扔的泥巴?”
話還沒說完,他座下的馬匹便被涌上來的流民拿草叉刺破了脖子。
“帕帕,阿母,我給你們報仇啊!”
“該死的混蛋,兒――啊――”
“把我的房子還給我!把我的家還給我!”
被污泥遮擋的狹窄視野中,無數的流民狀若瘋狂地怒吼,朝著弗里西斯卡撲上去。
“你們瘋了嗎?”狼狽長劍左劈右砍,將那些送死般撲來的流民砍死,弗里西斯卡不可置信地大叫道,“你們被魔鬼附身了嗎?”
他的眼前是無數雙手,拿著無數把武器,曾經懦弱如鵪鶉的小民們猙獰得不像樣子,他們口中的怒吼比獅吼還要恐怖。
慌亂驅趕戰馬前行,可仿佛在泥沼中,弗里西斯卡寸步難行。
他右手長劍慌亂揮舞,左手則不斷擦著面甲上的污泥。
接著他便感覺到有什么東西割斷了他馬鞍的繩子,一股巨力從腰間傳來,緊接著是天旋地轉的失衡感。
當后背重重撞擊在地面時,弗里西斯卡才意識到,他眼前的是被月光和火光染色的夜空。
發條銃的銃口頂在了他的腦門上。
“等等,我有贖金……”
“砰――”
當霍恩集結了人手,重新站到橋頭時,河這邊的騎士們只剩下不到十人。
他們被人流卷動的浪潮所吞噬,一邊驚恐地尖叫,一邊憤怒而無力地揮動手中的長劍。
“小心,救世軍,小心啊。”一名站在屋頂上的勞工大聲給底下的流民大軍喊道,“騎士又來了。”
看到霍恩無動于衷地站著,那勞工干脆從家中跑出來,他拿起了平常做工用的錘子和鑿子,怒吼著朝著那些騎士們沖去。
可怖的馬蹄聲又一次傳來。
肉眼可見地,在那長橋的鐵索更加劇烈地震顫起來,又有兩隊總計七十人的騎士朝著這邊撲來。
要是讓這些新騎士沖進來,不說沖破這近萬人的流民,把那些陷入陣中的騎士接回去是沒有問題的。
站在橋頭,霍恩漠然地注視眼前的這座長橋。
“你不躲嗎?”剛剛救下霍恩的帕斯里克問到。
霍恩瞄了一眼帕斯里克,他不清楚這個老者是從何而來的,并不敢相信他。
但看在他救了這么多人的份上,霍恩還是回答道:“不躲。”
“為什么?”
“你猜猜,打了這么長時間,讓娜去哪兒了?”
帕斯里克先是一愣,他思考了幾秒,隨后豁然望向長橋的橋墩:“你是說?”
急促的馬蹄聲近在咫尺,七十個來救援弗里西斯卡的騎士出現在兩人的視野中。
為首的那人雙目赤紅,看來也是剛剛服用過藥劑,他見到仿佛嘮家常一般在橋頭閑聊的霍恩與帕斯里克,眼中的狂怒頓時熾烈起來。
面對他們七十個騎士組成的沖鋒陣型,居然就放兩個人在橋頭待著什么意思?
“我去殺那個年輕的。”為首的騎士高喊道,“誰都不準和我搶。”
或許是沖鋒的快感占據了大腦,騎士們高聲地發出了怪叫,可絲毫沒有人注意到鐵索摩擦嘩啦啦的聲音。
馬匹騰躍,為首的騎士已經看清橋頭那人的臉,他知道這是誰,是傳說中的那個圣孫。
一股狂喜瞬間占據了騎士們的心神。
“別殺他,要活的,更有價值!”
收起了長劍,騎士遙遙伸出了鐵手套,可汗藥劑讓他自信能夠在那一瞬間抓住那名瘦弱如雞的青年。
近了,更近了,最后十碼了,第一排的騎士們都能看清青年和老人臉上……那譏諷的笑是怎么回事?
為什么不管戰馬如何刨動馬蹄,可那邊的霍恩卻是越來越遠?
藥劑興奮的勁一過,他才感覺到奇特的失衡感。
什么時候?騎士臉上的笑容凝固了。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發現馬蹄已懸空,哪怕是可汗藥劑都不能再讓他保持平衡。
“怎么可能?”
騎士們不可置信地狂吼道。
從岸邊到橋墩,足足三十米長的路橋,那刀砍一個月都不一定能斷的粗大鐵索,居然斷了。
居然斷了?!
瑩白的月輝照耀在盔甲上,反射出騎士絕望地臉,他看著霍恩越來越遠,直到眼前的一切被水流占據。
接二連三的巨大水花濺起,在嘶鳴和驚呼聲中,七十個騎士一個不拉地從長橋上滑入了水中。
對岸頓時驚起了接二連三的驚呼聲,而讓娜則順著鐵索滑到了河道邊的長灘上。
電光瞬間在河面上泛濫,騎士們慘叫聲在夜空中回旋。
“種麥之人吃麥糠,織布之人無衣裳。”
口中輕吟著,霍恩不去看河水中掙扎的騎士們,拔出了腰間的血遮云,向著最危險的人流中走去。
“夏娃亞當耕作時,貴族紳士坐高堂?”
騎士們正在絕望地吶喊,無數的火把在流民們的怒吼聲中顫抖,可霍恩的耳邊卻是無比安靜,只聽得到自己的聲音。
“占我妻,奪我房,殺我一雙好爺娘!”
霍恩的聲調逐漸昂揚起來。
在他的面前四碼外,一名騎士的戰馬被纜索拽住馬腿,年輕的騎士直接從馬上飛了出去,在地面滑行了好幾米。
霍恩向著那名騎士走去,而他的背后,更遠處的石橋上,舉著火把的鄉民們
“人頭滾滾數不盡……”
無數雙手按住了騎士的身軀,他的膝蓋被發條銃打斷,只能用雙手推開試圖扒開他甲胄的流民們。
“你們,你們不要過來啊。”騎士發出了從未有過的哭喊聲,一股惡臭已經從胯襠間滲出。
指甲蓋被染成灰色的手指掰開了他頭盔的面罩,一個從未見過的青年踩在他的胸口,高高地舉起了一把泛著紅光的劍。
最后這句話,霍恩仿佛就是在怒吼著說的。
“血債,要用血來償!”
長劍落下,飚射的鮮血沾滿了霍恩的半張臉,他抬起頭,已經沒有哪怕一個站著的騎士。
周邊的流民們,人人帶傷,可眼神兇惡得仿佛火獄中的夜梟。
將血遮云指向河對岸,霍恩將手中的血遮云指向了對岸:
“妖魔便在城堡之中,諸信民,隨我,蕩盡妖魔――”
(本章完)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