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橋上用粗大鐵索吊起的木橋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在流民們的來回踩踏下,橋面甚至都開始微微顫抖。
與先前跨過木橋殺向市政廳不同,如今的流民們士氣早不如從前。
要知道,他們渡過長橋的流民救世軍一共有近三千人,原先可是壓著那一千雇傭兵差點殺入小巷中。
一旦進入小巷,騎士們的沖鋒威力就大打折扣,如今區區五十個騎士就把他們打得丟盔卸甲。
細數走在橋上的人,大約有小一千人都留在了對面,一部分是先前戰死受傷的,其余部分則是被遺留在那邊的。
盡管不知道那堵霧墻從何而來,但霍恩還是慶幸對面的人真的撤回來了大部分。
至于士氣問題,暫時還來不及顧及了,他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在夜風中,濃霧漸漸被吹散,整個長橋的粗大鐵索都開始晃蕩起來,馬蹄有節奏地敲擊在橋板上。
黑色的影子在白色的濃霧中漸漸清晰,長劍率先突破了白霧,朝著前方沖刺而去。
三十名超凡騎士排成了三列縱隊,從白霧中狂奔而出,霧氣如同絲帶一般掛在他們的甲胄縫隙間,飄出去好遠。
他們沖鋒之路的盡頭只有一個――橋對岸的流民們。
“長槍手,圣銃手,上前!”
指揮著人群后撤留出空地,霍恩朝著人群后的圣銃手們喊道。
推開了攔路的流民們,救世軍老營終于出場了。
黑帽軍的長槍手端著長槍來到第一排,他們將長槍的后端頂在地面,前端指向那些超凡騎士。
三排七列圣銃手上前,與長槍手交錯站立,由于發條銃精度實在太差,只能用數量和范圍來補。
依舊第一排半跪,第二排弓步向前,第三排直立。
但這次不一樣的是,他們失去了三桿發條銃,而他們面對的不是簡簡單單六名騎士,而是整整三十名。
為首的正是弗里西斯卡,在高速沖鋒和殺戮的作用下,他整個人徹底興奮起來。
沖鋒與殺戮,這才是騎士該干的事情,騎士就是該騎在高速奔馳的馬上,摘下一個個腦袋。
說起來有些下流,可弗里西斯卡一想到這些,竟然直接立了。
步兵就是軟弱啊,居然勸他們不要過橋,可不過橋,那還算什么騎士。
他視野四周變成了紅色,只能看到眼前清晰的小點,兩側的一切都模糊了。
他只看得到眼前那個懦弱的敵人,那些低賤的不潔者,他們活該去死。
“不潔者們,快跑啊!”弗里西斯卡獰笑朝著眼前的圣銃手們高喊道,“彌賽拉的使者來摘你們的腦袋了!”
笑聲傳遞到霍恩耳中,他深吸了一口氣,拿起40毫米口徑的發條手炮,站到了圣銃手們的中間。
在連綿不斷的齒輪轉動聲中,霍恩端平了他的手炮,瞄準了前方第一個騎士。
看到弗里西斯卡經過了那條紅色的飄帶,霍恩喊道:“五十碼。”
馬蹄踏過一名老者的尸體,霍恩繼續喊道:“四十碼!”
在越發急促的馬蹄聲中,霍恩逐漸看清了騎士們的猙獰的面孔。
“三十碼……準備!”
扶穩眼前的槍架,霍恩用鼻子深吸一口氣,拔掉了發條手炮的發條匙,怒吼起來:“贊美圣靈!”
一枚鴿子蛋大小的實心彈丸從黑洞洞的手炮銃口飛射而出,氣壓平衡孔的尖嘯聲刺得人耳膜生疼。
彈丸劃破空氣,帶起可怖的尖嘯,直接砸在沖在最前方騎士的面甲上。
堅固的面甲向內凹陷,夾雜著碎骨的血漿從頭盔面罩的縫隙中射出。
那騎士的腦袋直接向后倒飛,把整個身體都帶得仰倒落地。
“唏律律――”
橫倒的馬匹悲鳴著摔倒,橫在橋面上,把身后另一匹戰馬直接絆倒,身后的一名騎士干脆飛出了長橋,落入水中。
還沒等騎士們驚訝,日后成為無數騎士噩夢的齒輪轉動聲與雷鳴聲便又響起。
數百枚鐵砂組成的風暴再一次籠罩了橋頭,鐵砂撞擊盔甲的叮叮當當的聲音連續響起,濺起了無數的火星子。
戰馬悲鳴起來,哪怕是超凡騎士們,也不是都能人馬具甲。
由于在橋上無處躲藏,居然有七八名騎士被鐵砂打從馬上打落,更有甚者直接從馬上翻進了河水中。
“啊,救我救我!”
“魔鬼,是魔鬼吹的風!”
三五名騎士陸續從橋上墜落,河面上再次掀起更高的白色水花。
于是周圍漸漸退開的流民們第一次聽到了騎士們的哀嚎聲。
剩余的騎士們仍在下意識地沖鋒,可口中的戰吼卻停止了。
他們有些不明白,剛剛那是什么,魔女的法術嗎?難不成這些人都是魔女或者巫師嗎?
“別怕!”弗里西斯卡忍痛大叫道,“別怕,他們發射完一次,需要很長的時間去裝填,就和十字弩一樣,沖過去,沖過去。”
弗里西斯卡的面甲被穿了一個洞,他能感覺到一枚碎片正卡在顴骨上,肌肉撕裂的疼痛讓他的表情愈發猙獰。
“圣杜平薩斯!”
“小心!”
霍恩眼前一花,被人扯到了路邊,回頭一看,居然是先前那名老者。
在距離他不到一碼外的地方,二十多名騎士在戰吼聲中,如同一輛重卡撞在了第一排的槍銃陣列中。
仿佛是烈風吹過柳絮,大約有四五名圣銃手像破娃娃一般被直接撞飛出去。
而最前面的五名騎士也在槍陣的抵御下被刺穿馬脖子翻倒。
但騎士們很快便翻身爬起,抽出腰間的長劍,便砍在面前圣銃手和長搶手的身上。
戰馬卻壓在前排圣銃手和長槍手的身上,上千磅的重量,讓他們根本無法起身,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騎士們掏出長劍砍下他們的腦袋。
馬蹄踏過圣銃手們的腦袋,后續的騎士已經沖來,撞入了散亂的救世軍老營士兵中。
后排的老營兵馬上豎起長槍朝著騎士們發起了沖鋒,經過這段時間的搏殺,他們再也不需要腰間的繩索了。
怒吼著,黑帽軍敕令連們舉起手中的長槍,排成一致的陣列,朝著騎士們殺去。
他們到底是凡人,三層的槍陣根本不是騎士們的對手,馬蹄踢踏,騎士們直接從那些黑帽軍身上碾了過去。
“救命啊,是騎士!”
“騎士老爺,別殺我,我是無辜的。”
“快跑啊,快跑啊。”
當一個個流民和黑衣老營兵被騎士們撞倒,流民們終于怕了,他們轉過身哭天喊地地朝著身后跑去。
“跑什么?跑什么?”科爾頓捂著肩上被包扎好的傷口,朝著逃竄的流民們怒吼道。
可沒有人聽他的話,最多瞥他一眼,便沿著河道向遠處跑去。
科爾頓有些迷茫地站著,剛剛不還是喊打喊殺地要殺騎士嗎?怎么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騎士真就那么不可戰勝嗎?
忽地,科爾頓聽到了一聲稚嫩的哭聲。
“帕帕,阿母,你醒醒啊。”
這戰場上怎么會有小孩子的聲音?
順著聲音的方向看去,一間勞工的茅屋被撞塌,一個小女孩正趴在兩具年輕的尸體前哭泣。
就在那小女孩不遠處,一名騎士正加速沖來。
“等等!”科爾頓推開了人群,朝著那趴在父母軀體前哭泣的小女孩跑去,但他還是晚了一步。
“吵死了。”
長劍劃過,背著帶著一道透骨的血痕,小女孩重重地倒在她雙親的尸體上。
“畜生啊!”
科爾頓目眥盡裂地朝著快速沖開的騎士喊道。
看著身邊盡管已經放慢腳步,可還在逃跑的流民,他氣得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跑啊,你們逃吧,從這里逃出去!”
“等以后你們死了,就告訴那些葡萄酒下的亡魂,你們親友的亡魂,就說你們怕了,逃了,你們逃去吧。”
流民們的步伐停滯了一些,他們向后張望,望著那仍在與騎士纏斗的黑衣士兵,望著地上母女的尸體。
“你不是要跑嗎?孟胍莧ツ畝俊笨貧偎緩鳶愕納粼卩性擁惱匠n锨秩肓嗣扛鋈說畝洹
“你們跑吧,等以后,等你們的子子孫孫世世代代都變成葡萄酒吧,看他們能跑去哪兒?”
一些流民開始停住步伐,在他們的前路上,好像不再是黑黢黢的街道。
他們好像看到了,親眼看到了在那藍血孤兒院中,那無數的孩子的悲泣。
他們好像看到了,被餓死的父母和愛人,騎士與教士們搜走了他們最后的糧食。
就這么逃嗎?從這邊逃到那邊,從這里逃到那里,就這么一直逃下去嗎?
可以逃啊,當然可以逃啊,沒人攔著他們可為什么就是邁不動腳呢?
但逃到哪兒,能活呢?
“我不跑了,我不跑了。”
“我從霍塔姆跑到了上瑞佛,我從卡夏跑到了朗桑德,我告訴你們,這次我不跑了――我不跑了!”
朝著那些逃跑的人吼完,科爾頓不管肩上身上的傷,端起了手中的長槍,跌跌撞撞地朝著一名跌下馬的騎士沖過去。
盡管他看不清騎士盔甲下的臉,但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對方在冷笑。
就好像當初他跪在森林前,那騎士的冷笑一樣。
“魔鬼!死吧!”
科爾頓怒吼著撲了上去,手中長槍猛地刺出。
當他再次恢復意識時,他已經躺在了地上。
劇痛直到這個時候才蔓延開,那是一道從肋骨到鎖骨的傷口。
他能聽到自己長槍哐當落地的聲音,失血和胸口的劇痛襲擊著大腦,他根本無法移動自己的軀體。
耳畔的地面上,科爾頓能聽到騎士們左沖右殺的馬蹄聲,能聽到流民們的腳步聲。
那聲音像鼓一樣,越來越清晰。
望著布滿月輝的天空,科爾頓先前的茫然又一次占據了他的心神,就,就這么結束了?
真是突然啊,結果還是失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