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樂身上的這件甲胄并非江南之物,而是產自北地。物阜民豐文運昌盛的江南,始終欠缺幾分武家風味。哪怕是經過當年那場險些令神州崩解的戰亂,江南依舊崇文而不尚武。雖然江淮健兒同樣不乏能殺善戰的好漢,可是
總體而比起民風剽悍的北地還是遜色幾分。南人善舟楫,大多數江南士人想的都是守住祖宗故地,而不是揮師北上席卷天下。對他們來說守成遠比進攻重要,這種想法不但影響了江南的國策、人心甚至也影響了兵
器和戰法。水上作戰弓箭為先,是以江南的武人中多有神射手。哪怕是力大無窮的勇士,也是把心思更多用在擺弄強弓硬弩上,而不是舞動兵器。同樣的道理,江南的巧匠善于制強弩但不善于造堅甲。畢竟水上作戰,鎧甲的作用有限
,一不留神這保命的甲胄還可能成為索命閻王,制甲術在東南更像是屠龍技。這件甲胄出自關中巧匠之手,乃是隨同無數奇珍異寶、字畫書籍一路經大運河,從長安運抵江都。彼時的楊廣還有著雄心壯志,認為自己可以借龍興之地重振旗鼓再造山河,特意帶上了這件甲胄,準備日后披掛在身帶著麾下虎賁之師討伐四方。只不過到了東南之后便為這如花美景以及日漸惡化的局勢消減了銳氣,這件甲胄自然也就穿戴
不上。獨孤開遠畢竟與楊廣沾親,對于這甲胄不陌生。知道其屬于大隋開國皇帝楊堅,雖然不是伴隨開皇天子征戰天下一統山河的那件甲胄,卻也是意義非凡。乃是楊堅晚年不
惜財力,集中將作監中最出色工匠所打造,目的既是為了警示子孫莫忘大隋以武立國的根本,也是向后人炫耀大隋財力,能夠集中如此多的巧匠打造這么一領寶甲。這件甲胄被楊家父子兩代天子視為自家披掛,雖然他們從不曾真的把甲胄穿戴上身,但其已經不是人臣穿戴。依楊廣性情,哪怕是有人惦記把這身鎧甲穿戴身上并未真的
實行,怕也難逃粉身碎骨的下場。如今卻把它給了徐樂?難道就是為了自家女兒?看二娘的打扮,獨孤開遠就猜到,楊廣說的那條活路,實際是留給了女兒走。依獨孤開遠本意,是想讓楊廣夫妻帶著幾個親近之人逃走,自己這些人則舍命護駕。可楊廣想得顯然更深一層,皇帝乃是叛軍必殺之人,如果楊廣走,叛軍必然窮追不舍,想走美那么容易。可一個帝姬不管生的多美,都不至于讓人太過在意。若是楊廣留下,再
有徐樂這等虎將保護,二娘確實很有可能逃脫。問題是這真的是楊廣的決定?獨孤開遠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見,此時的楊廣和平日的形象差距實在太大。這位獨斷專行罔顧部下性命的暴君,幾時有了這份菩薩心腸?肯
為子女舍棄性命?
楊廣這時開口道:“朕有二女,長女封南陽公主,次女未曾冊封。今日朕在此冊封為丹陽公主。著獨孤開遠帶兵護送丹陽公主出城,不得有誤。”獨孤開遠雖然明知楊廣此番布置,必是這般打算,可是聽到旨意的一刻還是有些許迷惘。這位憐惜子女,甚至不惜用自己性命為餌料,為女兒換取一線生機的男子,真的
是自己一直以來所效忠的君王?在自己印象中,這位陛下從不曾把人命當一回事,對于自己的子女也毫無骨肉親情。雖然不至于隨意殺戮,但是防備之嚴和囚犯幾無區別,也導致那些鳳子龍孫謹小慎微,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惹上殺身大禍。楊廣留守長安、洛陽兩位皇孫皆無才具,淪為他人掌中傀儡,便是因此導致。對孫兒尚且如此,為何對女兒如此厚愛,倒是讓獨孤開
遠有些想不通。
不過楊廣圣旨已下,獨孤開遠不敢違抗。更別說一旁徐樂身上那股威勢,也壓得獨孤不敢張嘴。生怕自己稍有違拗,就會被這位如同天神下凡一般的上將斬殺當場。哪怕今晚自己必死無疑,也該死在和叛賊廝殺的戰場上,而不是死在這里,更不能因抗旨被殺。是以獨孤開遠不敢多,只應了一聲遵旨,隨后起身叉手而立,等待徐樂
一行人的離開。徐樂看向楊廣,視線從楊廣頭頂掠過,望向其背后的窗。透過窗欞,已經可以看到熊熊火光,再加上順風飄來的喊殺聲,便知道敵兵已經越來越近。在獨孤開遠到來之前
,兩人已經把語說盡,此時不必多語,他只朝楊廣點了點頭,隨后把身形轉過,面朝樓梯背對楊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