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樓之中,之前與徐樂交手,被打成重傷的獨孤開遠跪倒在楊廣面前,一邊叩頭一邊哀懇:“兵仗尚全,猶堪破賊。陛下若出臨戰,人情自定;不然,禍今至矣。”聲音嘶
啞干裂,內中飽含絕望與焦慮。宇文皛等人的犧牲并非毫無價值,大隋數十年國祚,亦為楊廣留下了一批堪可托付性命的忠臣良將。哪怕是歷經磨難乃至楊廣倒行逆施令忠良或死或心寒,但總歸還是有些人留下來,繼續為大隋效力。平日里這些人或礙于身份或限于出身或是性情不為楊廣所喜,甚至不為天子所知。值此生死存亡之時,這些人終于脫穎而出,為大隋盡忠
死戰,明知粉身碎骨亦無怨無悔。為了此番謀反成功,宇文化及乃至此番參與其中的關隴武勛很費了一番心思,利用自己的權柄、人脈又或者在軍中經略多年的勢力,將楊廣身邊的宿衛紛紛抽調他處。包括最為能戰的給使營,也被遠遠調走,讓他們不至于成為阻礙。按照事先估算,留在楊廣身邊的兵馬不過幾百人,根本不足以阻擋大軍,只要驍果兵鋒一至,便可摧枯拉
朽,在極短時間內將楊廣身邊的扈從連根拔起。然則事情的發展顯然偏離了宇文化及的謀劃,哪怕江都城池易主,府庫、宮室盡為宇文化及所掌握,江淮驍果大部被殲滅,就連來家父子都已戰死沙場,楊廣身邊的護衛依舊堅守著自己的職責。之前楊廣的倒行逆施乃至濫殺無辜,讓部分豪杰之士心寒,忠臣義士離心離德。可是在這最后關頭,當意識到大隋的江山可能易主,君王可能遭
遇不測之后,仍舊有一部分忠于楊家父子的人選擇挺身而出以身殉主。這些人就像是此刻的獨孤開遠一樣,很清楚自己所做的抵抗毫無意義,就連所謂的“人情自定”也不過是一句自欺欺人之語。但是他們依舊選擇死戰到底,以自己的性命為
代價拼死阻擊叛軍攻勢,只求可以對得起自家良心,對得起楊家父子兩代君王的浩蕩皇恩。留守宿衛、宮中武監乃至部分根本不是武職的宦官,都已經投入到戰陣之中,與沖入迷樓的驍果殊死拼殺。獨孤開遠武藝雖然算不上高明,但是帶兵頗有章法。在經過初
期的混亂之后,依舊可以迅速集結人馬整頓隊伍,目下手中已經控制了近兩百名全副武裝的甲士,就護衛在楊廣所在的小樓四周,時刻準備交戰。夜間作戰傳令困難,何況迷樓地形復雜,殺入的亂軍很容易迷失道路。加上迷樓內廣積財貨、美人,這些亂軍為了爭奪戰利,也不容易保持隊形。亂軍與守衛者之間,往
往陷入捉對廝殺各自為戰的狀態。這種情況下,一支建制完整保持陣列的武裝,往往可以以一敵十以少勝多。在當初南北朝亂世之時,以少數訓練有素的精銳列陣而戰,突破敵人中軍以逆轉乾坤之事也時有發生。陳慶之仗數百精騎縱橫北地,便是其中典范。獨孤開遠這支人馬的出現于楊廣而算得上久旱甘霖,可是楊廣表現出的態度卻很是冷淡并未有那種絕地逢生的喜
悅與激動。
他看了看獨孤開遠,隨后又看了看緊隨在側的蕭皇后。“梓童可還記得,孤對你講過,獨孤大郎為烏金璞玉,平日不為人知,一旦嶄露頭角,便可令天下人側目。”金鼓聲、喊殺聲乃至慘叫聲,被風送入小樓內,楊廣夫妻都能聽到。往日里只有絲竹管弦不聞金戈戰鼓的迷樓,已經化作修羅屠場。不用親自去看,只聽聲音,就知道情
形到了何等危急的時刻,可是不論楊廣還是蕭后,都未曾露出慌張之色,反倒是如同看笑話一般說起家常。
獨孤開遠聽到楊廣夸獎自己,心中并無半點喜悅,只是絞盡腦汁想著該如何勸諫天子趕快隨同自己離開。只聽蕭后說道:“圣人神目如電,看人自是不差。往日只聞馬上承基馬下六郎,如今看來驍果軍中第一等豪杰理應是獨孤大郎才對。身為軍將,勇力固然要緊,但領兵帶隊的本領才是關鍵
所在。若是只能憑勇力廝殺,不諳戰陣之道,終究不能長久。”“梓童所極是。孤也知道,獨孤大郎的本領理應外放軍府統帥鷹揚,討平外間那些賊寇,一刀一槍搏個出身。只不過又舍不得他這身本事,是以將其留在身邊,反倒是誤
了他的前程。”
“陛下!賊人已近,請陛下早做決斷!”獨孤開遠終于忍不住,開口催促了楊廣一句。往日里暴虐自負的天子,這次終于改了脾氣,沒有暴跳如雷的訓斥發作,反倒是微微一笑:“大郎這是等急了。朕都不急,你又急什么?大郎,朕的話沒有說完。你乃是帶兵的好手,卻只是戰將而非智將,運籌帷幄耍弄心思非你所長。沙場之上排兵布陣,那些賊寇不是你的對手。可若是他們耍弄詭計布置陷阱,你便多半難以招架。到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