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國公那沉甸甸的一跪,砸在婉棠心上。
這是第二次,她嘗到“墨家后人”這四字帶來的滔天分量。
可這好處,此刻只讓她喉間涌上腥甜。
她不信,能讓這些國之柱石屈膝的外祖父,會是叛國的罪人。
婉棠狠狠咬著牙,將翻涌的情緒壓下,眼眶卻不受控地紅了。
那廂,楚云崢負手而立,明黃袍角紋絲不動。
他目光掠過跪地的老臣,再落到婉棠蒼白的臉上,深邃眼底是冰封的湖面,不起波瀾。
半晌,只吐出四個字:“容朕斟酌。”
恰時,內殿傳來一陣細微響動,宮女欣喜來報:“皇上,惠貴妃娘娘醒了!”
當然該醒了,畢竟皇后已經被廢。
小順子那邊還是很順利的,李德福妄圖用小順子作為證據,以此來指控婉棠。沒想到,這本就是婉棠他們計劃中的一環。
這個時候,怕是已經到了蕭家的府門口了。
婉棠聽見彈幕,知道一切計劃都在按照自己預料之中發展。
楚云崢的腳步因內殿的動靜而瞬間急切,那份對惠貴妃的緊張毫不掩飾。
他甚至不忘對寧國公微一頷首,示意其同往。
婉棠心系明輝,下意識跟上前。
僅僅兩步,楚云崢驀然回首。
那眼神再無平日的溫存,只剩下冰封般的警告,斬釘截鐵:“你就留在這兒。”
“皇上,”婉棠不解而懇切,“臣妾只是想去看看明輝……”
內室里適時傳來寧國公與惠貴妃低低的、充滿關懷的對話聲,更襯得她此刻的處境凄涼。
婉棠再次哀求,聲音已帶哽咽。
回應她的,是楚云崢一聲極輕的冷笑:“你是不是覺得很好玩?”
他逼近一步,氣息迫人,“或者,現在你愿意告訴朕,李德福究竟去哪兒了?”
婉棠渾身一僵,呆立原地。
她眼中迅速積聚起濃重的悲傷,抬眸望向他,語帶顫音:“皇上說過……會相信臣妾的。您說過,您就是臣妾的依靠。”
這話竟引得楚云崢連連冷笑,聲音低沉得可怕。
他環顧四周侍立的宮人,最終俯身,用僅兩人能聞的耳語刺入她心底:“朕的確很想相信你。”
“但你告訴朕,讓朕如何相信?”
“初入宮,你說你是孤女。轉眼,你成了墨家唯一的后人。”
“你說你想活,朕便由著你玩那些小把戲,眼睜睜看著你將皇后從鳳位上一步步拉下來。”
他的目光如利刃,審視著她:“不是朕不信任,而是你,婉棠,從未告訴過朕,你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這番話,如同利刃挑開了最后一層偽裝。
婉棠的心劇烈一顫,一種奇異的釋然竟取代了恐慌。
連最后那絲因利用而產生的愧疚,也在此刻煙消云散。
她忽地嗤笑一聲,反將一軍,眼神卻帶著破碎的傷絕:“可如今發生的這一切,難道不正是皇上您默許甚至樂見的結果嗎?”
“許洛妍的死,許家的傾覆,皇后娘娘的失勢……”
“臣妾所做,不過是想在這深宮活下去,而皇上,”她自嘲地彎起唇角,淚珠卻滾落下來,“不是曾親口贊過,臣妾甚合您意嗎?”
“臣妾不過是……努力讓自己更合圣意罷了。”
她傷心欲絕的模樣,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尖銳。
楚云崢眉頭深鎖,凝視她片刻,竟真的被她這番表演之下的決絕觸動了。
他深吸一口氣,語氣中透出一絲罕見的疲憊與困惑:“棠棠,你的心……太深了。”
“朕怎么……開始看不明白了。”
他最終沒有回答她能否進去,只是帶著復雜難辨的神情,甩袖轉身離去。
“姐姐。”李萍兒急忙上前,攙扶起跪地已久的婉棠。
她滿臉緊張,壓低聲音小心勸慰:“皇上心里是有您的,其實很多時候,他召見我,也不過是問些關于您的事。”
婉棠借力站起,聞只是嗤笑一聲,搖了搖頭。
“皇上還是那個皇上,”她目光投向內殿方向,語氣平靜得近乎悲涼,“他從未變過。”
“只不過從前,我是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他將我捧在掌心,我便可以是他的寶貝,是他的解語花。”
她的視線仿佛穿透了那重重簾幔,看到了里面。
那位高權重、連皇帝都需禮讓三分的寧國公,那承載著家族榮耀、剛剛轉危為安的惠貴妃,還有明輝。
她更不會忘記,當寧國公為了她這個“墨家后人”屈膝的那一刻,楚云崢眼中一閃而過的、冰冷的忌憚。
婉棠收回目光,看向身旁尚存天真的李萍兒,語氣帶著一絲警醒:“萍兒,如今,你只管好好地、安安分外地做你的‘孤女’,懂嗎?”
李萍兒眼中情緒翻涌,仍帶著一絲不甘的困惑:“這皇家深宮……難道就容不下一絲真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