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暉聽罷,面色并無太大變化,只是那雙銳利的眼睛微微瞇起,手指輕輕敲擊著紫檀木椅的扶手,沉吟道:“竟有此事……巴蜀水道,向來由川幫和巴盟那些人在打理,雖偶有紛爭,但大體還算平穩。竟有人敢動宋閥的貨?”
頓了頓,解暉看向宋師道,目光如電:“可知那些‘水匪’的來歷?行事手法有何特異之處?”
宋師道答道:“據僥幸脫身回來的船工描述,那些人水性極佳,熟悉航道,行動迅捷,一擊即走,并不戀戰,似乎意在騷擾而非劫掠。所用兵器也五花八門,不似正規軍隊,倒更像是……江湖勢力。”
解暉沉默片刻,臉上看不出喜怒,緩緩道:“……近來蜀地的確有些不安分,老夫近年忙于整頓堡務,對江湖瑣事,倒是有些疏于過問了。”
話鋒一轉,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此事既告知于我,便是我獨尊堡之事。在我川蜀地界,絕不容許有人破壞與宋閥的商貿往來。我會立刻派人詳查,若有人真不開眼,老夫自會給你,給宋兄一個交代。”
這番話擲地有聲,既表明了獨尊堡在此事上的責任,也展現了解暉維護與宋閥關系的決心,更隱含著他對自己地盤的絕對掌控力。
宋師道要的正是這個態度,他立刻起身,再次拱手,誠懇道:“有勞世伯費心。若能得世伯援手,平息此事,則我宋氏鹽路暢通,巴蜀百姓亦能得安穩鹽供,實乃兩利之舉。晚輩先行謝過。”
“分內之事,何須謝。”
解暉擺了擺手,示意宋師道坐下:“宋閥的海鹽質優價廉,于巴蜀民生有利,我獨尊堡亦有受益。合作共贏,方是長久之道。”
就在這時,廳外傳來一陣略顯急促的腳步聲,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帶著幾分欣喜傳來:“父親,聽聞師道和玉致妹妹來了?”
只見一名身著寶藍色勁裝,腰懸長劍的年輕男子大步走入廳內。此人約莫二十三四歲年紀,相貌俊朗,眉宇間與解暉有幾分相似,但線條柔和許多,少了幾分剛硬威嚴,多了幾分飛揚跳脫。正是解暉之子,宋玉華的丈夫,解文龍。
解文龍進得廳來,先是對著解暉行了一禮:“父親。”
隨即目光便熱切地投向了宋師道和宋玉致,臉上洋溢著真誠的笑容:“師道,玉致妹妹,果然是你們!方才在校場演練,聽得下人通報,我便立刻趕來了!一別經年,別來無恙?”
宋師道見到解文龍,臉上也露出了真摯的笑容,起身相迎:“文龍兄風采依舊啊。”
兩人顯然頗為熟稔,互相拍了拍手臂,顯得很是親近。
宋玉致也站了起來,看著解文龍,眨了眨眼,叫道:“姐夫!”
這一聲“姐夫”,叫得解文龍笑容更盛,連連點頭:“好,好!玉致妹妹真是越來越標致了!你姐姐若是知道你們來了,不知該有多高興!”
解暉看著兒子與宋氏兄妹相見甚歡的場景,威嚴的臉上也露出一絲溫和的笑意,方才談論正事時的那份凝重氣氛,頓時沖淡了不少。開口道:“文龍,你來得正好。師道和玉致遠道而來,你代為父好好招待。鹽務之事,我自有安排,你們年輕人不必過多掛心,先去后堂見見玉華吧,她想必也等急了。”
解文龍連忙應道:“是,父親!”
隨即對宋師道和宋玉致笑道:“師道,玉致,這邊請。玉華她知道你們來了,定要歡喜得落下淚來。”
宋師道對著解暉再次行禮告退:“世伯,那晚輩與舍妹先行告退。”
解暉微微頷首:“去吧。晚間設宴,再與你細談。”
看著宋師道兄妹隨著解文龍離去的身影,解暉臉上的笑意漸漸收斂,恢復了他那深不見底的沉穩,目光掃過空闊的忠義堂,最終落在穹頂那幅彩繪上,手指無意識地在虎頭椅扶手上輕輕敲擊著。
就在這寂靜無聲,唯有窗外隱約松濤傳入的時刻,忠義廳一側的偏門簾幕被一只骨節分明、卻異常潔凈柔和的手輕輕掀開。
一位僧人緩步而出。
這僧人看不出具體年歲,眉須皆白如雪,長長的白色眉毛垂下幾近臉頰,臉上肌膚卻紅潤如同嬰兒,不見多少皺紋。最奇特的是他的鼻梁,比常人至少長出寸許,使其面容顯得清奇古拙,自帶一種莊嚴寶相。
身著一襲略顯陳舊的灰色僧袍,步履從容安詳,仿佛不是行走在威震巴蜀的獨尊堡核心之地,而是漫步于自家禪院古剎的松徑之間。
雙目半開半閉,眼神內斂,不見精芒,只有一種歷經滄桑、洞明世事后沉淀下來的祥和與智慧。正是禪宗四大圣僧之一,精研佛門手印妙諦的真大師。
解暉敲擊扶手的手指停了下來,目光轉向真,開口道:“大師在客堂清修,可是被擾了清凈?”
真禪師步履不停,直至走到解暉主位右首方才停下,緩緩坐下,雙手自然結了一個簡單印契置于膝上,聲音平和舒緩,不帶絲毫煙火氣:“解堡主說笑了。老衲雖在客堂,亦能感受到宋閥少主溫潤如玉的君子之風,與宋家小姐蓬勃盎然的生機活力,何來打擾之說。倒是讓老衲憶起些許少年時的塵緣往事,心生歡喜。”
解暉微微頷首,他對這位德高望重的圣僧保持著相當的敬意,不僅僅因為其武功佛法,更因其超然的地位與洞察世情的智慧。
“宋兄家教嚴謹,師道沉穩干練,已有乃父之風范,玉致那丫頭,性子雖跳脫,卻也天真爛漫,不失赤子之心。只是……”
解暉話鋒微轉,語氣沉凝了些許:“他們此來,名為鹽務,實則探親,順便也給我提了個醒。巴蜀之地,看來有些人已經按捺不住,想要試試我解暉的刀,還利不利了!”(本章完)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