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蜷縮在大十字百貨旁便利店的屋檐下,玻璃門倒影里,睫毛上凝結的不知是雨珠還是淚珠。風裹著雨絲斜斜掠過,米色毛衣下擺滴滴答答往地面墜水,在青石板上暈開深色的水痕,宛如洇開的墨漬。她盯著便利店暖黃的燈光里進進出出的行人,櫥窗后的關東煮冒著熱氣,恍惚間想起陸川總說要帶她來嘗最辣的那串。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舍友發來的消息,屏幕光亮映著她蒼白的臉,指腹撫過鎖屏上圖片,玻璃倒影里,她的嘴唇微微顫抖,最終還是按滅了屏幕。
手機在帆布包里震動,她心跳漏拍,以為是陸川從八百公里外的江市傳來消息,掏出來卻發現是qq班級群――班長@全體成員:明天聽力課要隨堂測驗。
這個發現讓她渾身發冷,整個三月她都在等待陸川的消息,鵝黃色筆記本上寫滿了未寄出的情話,從"江市的晚霞有沒有南市的邕江美"到"你今天吃瓦罐湯了嗎",卻唯獨沒記下任何課堂筆記。那些本該用來背誦《英美文學選讀》的時間,都消耗在了刷新qq對話框上。
便利店暖黃的燈光透過玻璃漫出來,照在她蒼白的臉上,貨架上的關東煮咕嘟冒泡,飄來熟悉的海帶味,恍惚間又想起陸川總說她像小饞貓。那時他們在東市打工,經常擠在出租屋附近的巷子里,他舉著烤雞翅逗她:"再吃就變成小胖子了",而她總會踮腳搶走最后一串,笑著跑開。
凌晨兩點,窗外的車流聲漸漸弱成斷斷續續的嗚咽。九月蜷縮在宿舍床上,盯著天花板上晃動的暗影發呆。鐵架床隨著室友翻身發出細微吱聲,此起彼伏的呼吸聲裹著夜的粘稠,將她困在狹小的床鋪里。月光穿過枝椏,在斑駁的墻面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像極了她破碎的心。
她摸索著從枕頭下抽出手機,冷藍的屏幕光刺得眼眶發酸。指尖無意識地劃過通訊錄,停在那個永遠置頂的名字上。對話框還停留在兩個星期前,最后的消息是他發來的夕陽照片,橙紅色的云霞鋪滿江面,配文寫著“想和喜歡的女孩子一起看美麗的夕陽……”。
九月鬼使神差地點開qq空間,加載的進度條像緩慢流淌的時間。頁面刷新后,只剩一片刺眼的空白。曾經密密麻麻的動態消失得干干凈凈,連訪客記錄都清空了。她顫抖著點開相冊,卻發現收藏夾里那張最珍視的照片也不翼而飛――照片里他背著她踩在東市海灘的浪花里,笑眼彎彎地回頭,配文“要牽著我喜歡的女孩子看遍所有海”的字跡還歷歷在目,如今卻只剩下灰白的“該相冊已刪除”提示。
去年秋天的記憶突然翻涌上來。他發信息告訴九月,收拾行李準備去江市工作時,說:“等我休年假了,我就來找你。帶你去看江上的落日,帶你吃最正宗的蟹黃湯包。”那時她看到那條信息,一整個樂開了花。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時黯淡下去,手機屏幕的冷光映著她眼底的血絲。她反復刷新著空白的頁面,直到電量警告的提示音響起。黑暗中,她蜷縮成更小的一團,聽著室友均勻的呼吸聲,終于明白有些承諾就像握不住的沙,在時光的指縫間悄然流逝。
九月攥著發燙的手機沖進文實樓時,細雨正沿著梧桐新抽的嫩芽往下淌。上課鈴裹著她急促的喘息撞進教室,前排同學轉頭時,她慌忙把沾著雨珠的碎發別到耳后。粉筆灰簌簌落在講臺,老師推了推金絲眼鏡:"翻開課本第87頁。"
油墨未散的書頁被穿堂風掀起一角,混著潮濕的泥土氣息,刺得鼻腔泛起酸澀。九月盯著鉛字排列的英文段落,鋼筆尖懸在空白筆記本上方遲遲未落。教室后墻的鐘表滴答作響,突然想起陸川曾在淘寶對話框里興奮地發來消息:"給你買了英雄牌鋼筆禮盒!聽說老牌子寫字順滑,你記筆記的時候就能想起我啦。"
她低頭看自己握筆的手,骨節泛著青白。行李箱里那套鋼筆應該還裹著氣泡膜,連同去年圣誕節時他寄來的賀卡。褪色的包裝紙上,2010年圣誕節的雪花圖案還在,當時他用歪歪扭扭的字跡寫著:"等你寒假了,要一起去哈市看真的冰雕。"那時他們總愛往對方的信箱塞手寫賀卡,信紙邊角還沾著不小心洇開的墨水,像年少時藏不住的心事。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麻雀在新綠的枝葉間撲棱。前排同學的筆記本沙沙作響,九月咬著嘴唇,在單詞釋義的空白處畫下歪扭的愛心,又慌忙用橡皮擦掉。再落筆時,字母"love"被反復描摹成模糊的墨團。英語筆記的邊角漸漸爬滿細小的涂鴉――藏在句首的"l",單詞間的"c",都是陸川名字的縮寫。
晨光透過百葉窗斜斜切進教室,照亮她睫毛投下的陰影。當老師點她回答問題時,九月慌亂起身,膝頭的筆記本啪嗒落地。翻開的那頁,密密麻麻的思念傾瀉而出,在春陽下無處遁形,恍惚間,她仿佛又看見去年圣誕夜,他呵著白氣往信箱里塞賀卡的身影。
食堂的白熾燈嗡嗡作響,九月夾在蜿蜒的隊伍里機械地挪動腳步。不銹鋼餐盤碰撞聲此起彼伏,窗口蒸騰的熱氣模糊了玻璃,糖醋排骨的甜香混著花椒味撲面而來。前面的女生要了份辣子雞,油星子濺在她帆布鞋尖,她卻像感覺不到似的,目光直直盯著窗口前的今日菜品。
"同學,要什么?"窗口阿姨的木勺在鐵鍋里磕出清脆聲響。九月望著油亮的糖醋排骨突然開口:"麻煩少放糖。"話一出口,指尖驟然發涼――自從和陸川在一起,她就再沒操心過甜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