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里,九月像一具行尸走肉般活著。清晨的鬧鐘響起,她只是機械地伸手按下開關,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穿衣、洗漱的動作如同提線木偶,對著鏡子刷牙時,目光空洞地盯著鏡中人泛紅的眼眶,卻連抬手擦拭的力氣都沒有。上課鈴成了唯一的行動指令,她抱著書本穿過校園,帆布鞋踩在石板路上的聲響單調而沉悶。
課堂上,她安靜地坐在角落,筆記本上的字跡工整得可怕,可老師的聲音卻像隔著一層厚厚的霧。偶爾筆尖頓住,恍惚間又看見陸川坐在鄰座,等她驚醒時,墨水早已在紙上暈開深色的團塊。課間休息時,她就那樣呆呆地坐著,任憑周圍的喧囂如潮水般涌來又退去,始終蜷縮在自己的世界里。
在校園里行走時,九月總是低著頭,刻意避開主干道上三三兩兩的人群。她貼著圍墻走,生怕與別人的目光相撞。風卷起路邊的枯葉擦過腳踝,她也毫無反應,任由發絲凌亂地貼在臉頰。春日的陽光溫暖地灑在身上,她卻感覺不到一絲溫度,只是機械地挪動腳步,從一個教室走向另一個教室,如同在執行一場永無止境的苦役。
食堂的不銹鋼門被推開時,蒸騰的熱氣裹挾著飯菜混合的味道撲面而來,糖醋排骨的甜膩、青椒炒肉的辛辣、紫菜蛋湯的鮮香交織成網,卻無法觸動九月分毫。人潮如洶涌的潮水,她像一片隨波逐流的枯葉,機械地挪動腳步。餐盤碰撞聲、打菜阿姨的吆喝聲、同學間的談笑聲,在她耳中都化作模糊的嗡鳴。
窗口的白熾燈在油膩的玻璃上投下慘白的光暈,照亮打菜阿姨揮動的木勺。九月望著玻璃柜里色澤誘人的菜肴,那些曾經讓她垂涎欲滴的美食,此刻卻像陌生的標本。當糖醋排骨的醬汁淋在米飯上,紅亮的色澤映不出她眼底的一絲波瀾;青椒炒肉的香氣鉆進鼻腔,也喚不醒她麻木的味覺。
她端著餐盤走向角落的位置,金屬椅腿與地面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鄰桌傳來歡快的碰杯聲,幾個女生分享著新發現的甜品,笑聲清脆如銀鈴。九月捏著塑料筷子的手指微微發白,將一塊排骨送入口中,牙齒機械地咀嚼著,肉汁在口腔里散開,卻嘗不出半點滋味。飯菜如同沒有靈魂的填充物,她強迫自己一口一口吞咽,喉嚨發緊,每一次咀嚼都像是完成某種痛苦的儀式。
湯勺碰在碗沿發出清脆的聲響,九月望著碗里浮著油花的紫菜蛋湯,突然想起和陸川一起時,她曾興奮地展示食堂新推出的酸辣湯。那時他笑著說等見面一定要嘗遍她推薦的每一道菜,可如今,同樣的食堂,同樣的飯菜,卻只剩她一人,在喧鬧的人潮中,孤獨地完成這場食不知味的進食。
飯后的校園小徑漂浮著春日特有的氣息,新抽的梧桐嫩芽在枝頭舒展,卻無法驅散九月心頭的陰霾。細碎的枝葉在她腳下發出微弱的脆響,仿佛在無聲地訴說著她破碎的心境。她垂著頭往前走,書包帶子順著麻木的肩膀滑落,末端的金屬扣磕在小腿上,鈍痛卻喚不醒游離的意識。遠處籃球場傳來球鞋摩擦地面的銳響,混著少年們的歡呼,像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回響,與她此刻的孤寂形成鮮明對比。
圖書館進進出出的學生,九月隨著人流被卷進這座知識的堡壘。消毒水混著舊書的霉味撲面而來,暖氣片發出恒定的嗡鳴,在穹頂下織成密不透風的繭。她熟稔地走向三樓東南角的座位,那里有面貼著磨砂膜的落地窗,既能隔絕外界窺視,又能讓光線以柔和的姿態滲透進來。桌上還殘留著前日未喝完的咖啡漬,褐色的痕跡蜿蜒如她紛亂的心緒。
厚重的英語專業教材在桌面堆成歪斜的城墻,九月翻開布滿批注的《英國文學選讀》,莎翁的十四行詩在眼前游移成陸川的眉眼。那些曾經讓她沉醉的浪漫詞句,此刻卻如同一把把利刃,字字句句割著她的心。她猛地搖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強迫自己逐字逐句研讀。鋼筆尖在筆記本上來回游走,翻譯練習寫得密密麻麻,卻在某個瞬間突然發現,自己無意識地寫滿了陸川名字的英文縮寫。橡皮擦粗暴地來回擦拭,紙頁起毛破損,如同她千瘡百孔的心。
暮色漫進圖書館時,頂燈次第亮起,暖黃的光暈里浮動著細小的塵埃。九月揉著酸澀的眼睛抬頭,發現周圍的座位不知何時已空了大半。走廊盡頭的飲水機傳來咕嘟聲,提醒著又有熬夜學習的人續上了能量。她摸出冰涼的手機,鎖屏界面的日期刺得眼眶發燙――原來又熬過了一天。她慌忙關上手機,卻關不掉記憶的閘門。
深夜十點半的閉館音樂響起,九月機械地收拾書本,卻在起身時碰倒了水杯。透明的玻璃杯在水磨石地面炸裂,清脆的聲響驚起整層樓的目光。她蹲下身撿拾碎片,指尖被劃出細長的血痕,溫熱的血珠滴落在瓷磚縫隙里,像極了那些被她拼命壓抑的眼淚。管理員快步走來時,她已經把所有尖銳的玻璃渣攥在掌心,任刺痛感從指尖蔓延至心臟。鮮血染紅了她的手指,也染紅了那些無法說的傷痛。
回宿舍的路上,月光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與梧桐樹影糾纏在一起。九月靠在宿舍樓下的郵筒旁,終于放任淚水決堤。咸澀的液體混著掌心的血漬,在夜風里凝成冰冷的痂。她望著三樓亮著暖光的水房窗戶,此刻舍友們應該都在洗漱了吧,可此刻的溫暖卻讓孤獨感愈發洶涌。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妹妹發來的信息,叮囑她記得添衣。九月把額頭抵在冰涼的郵筒鐵皮上,看著關心她的話語,哭得像個迷路的孩子。那些曾經與陸川分享的點點滴滴,那些甜蜜的誓,此刻都化作了無盡的痛苦,在她心頭反復撕扯。她知道,這場感情的暴風雨,遠未平息。
校園主干道的梧桐樹抽出毛茸茸的新芽,鵝黃嫩綠的葉片在春風里舒展,將斑駁的光影搖晃著灑向地面。空氣中浮動著清甜的草木氣息,成群的麻雀在枝頭跳躍,嘰嘰喳喳的叫聲裹著暖意掠過三月的晴空。教學樓前的花壇里,不知名的野花次第綻放,粉白花瓣沾著晨露,引得蜜蜂嗡嗡盤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