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裹緊外套低頭走過，帆布鞋碾過新生的梧桐絮，細碎的絨毛粘在褲腳也渾然不覺。操場圍欄外，幾對情侶相攜而行，女孩倚在男孩肩頭輕聲說笑，手中捧著剛從便利店買的櫻花季限定飲料。陽光落在他們交疊的影子上，鍍出溫柔的金邊。九月駐足凝望片刻，胸腔里卻泛不起一絲漣漪，那些曾令她心跳加速的甜蜜場景，如今只像隔著毛玻璃般模糊而遙遠。

圖書館臺階前的紫藤抽出新蔓，花苞綴滿藤蔓，再過些時日便要開出瀑布般的花串。此刻，紫藤花架下只剩三三兩兩背書的學生，書頁翻動聲混著風聲，將回憶碾成齏粉。

傍晚的云霞把天空染成蜜橘色，九月抱著教案走向教室，途經公告欄時，一張話劇社招新海報被風吹得嘩嘩作響。海報上印著《羅密歐與朱麗葉》的經典臺詞，曾經她總愛和陸川爭論莎翁筆下的愛情是否太過熾熱，可如今再讀那些文字，只覺得蒼白無力。梧桐新葉在暮色里沙沙作響，她摸了摸口袋里皺巴巴的紙巾――那是昨夜在圖書館偷偷擦淚用的，潮濕的褶皺如同她千瘡百孔的心，再也無法撫平。

周六的陽光透過商場玻璃穹頂，在大理石地面潑灑出菱形光斑。九月被舍友們半推半就地拖進衣服的試衣間，米色針織衫搭在臂彎，布料上的標簽蹭著下巴，癢得讓人心煩。

靜靜舉著條碎花裙在鏡子前轉圈，裙擺揚起時露出腳踝的紅繩――那是她男友送的本命年禮物。九月別過臉，目光落在櫥窗里的情侶模特上，男模白襯衫的第二顆紐扣歪了，像極了陸川每次匆忙出門時的模樣。

"九月，試試這件？"秀秀將件淡紫色連衣裙塞進她懷里，指尖的溫度隔著布料傳來。試衣間的燈光曖昧地裹住身體，九月望著鏡中自己浮腫的臉，突然想起陸川說過她穿紫色像顆飽滿的葡萄。拉鏈拉到一半卡住了，她用力一扯，金屬齒崩飛出去，在瓷磚上蹦出清脆的響。門外傳來舍友們的笑聲，混著商場廣播里播放的情歌，刺得耳膜生疼。

化妝品柜臺前，導購小姐熱情地推薦新出的口紅套裝。"這支豆沙色很適合您，顯得氣色好。"九月任由對方在唇上涂抹，鏡子里的自己嘴角上揚，卻像戴著精致的面具。旁邊的情侶正在挑選香水，女孩踮腳為男友噴試香紙，動作親昵得讓人心碎。她摸出手機給陸川發消息，輸入框里的"在嗎"寫了又刪，最終只余下串省略號，像她此刻說不出口的千萬語。

電影院的冷氣開得很足，芳芳往她手里塞了包熱可可。銀幕亮起時，九月盯著片頭跳動的光斑，突然想起去年夏季，他和陸川擠在小影院看《泰坦尼克號》，他偷偷買了爆米花，卻在她伸手去拿時故意舉高，最后奶油沾了兩人一手。身旁的男生突然將可樂遞給女友，吸管相觸時發出"啵"的輕響，九月猛地轉頭，發現鄰座情侶正分享同一杯飲料，女孩耳尖泛紅的模樣，像極了曾經的自己。

劇情推進到男女主分手的橋段，女主在雨里撕心裂肺地哭喊。九月盯著銀幕上模糊的雨幕，突然覺得那雨聲如此熟悉――是上周的雨夜，她站在電話亭里，和陸川說出那句"我們還是分開吧"，玻璃外的雨珠順著縫隙滲進來，打濕了校服袖口。淚水大顆大顆地墜落，她慌忙用袖口去擦，卻驚覺身旁的秀秀正擔憂地看著自己。"我去洗手間。"她壓低聲音，起身時撞翻了杯架上的可樂，深褐色液體在地毯上蜿蜒，像道永不愈合的傷口。

商場外的街燈次第亮起，暖黃色的光暈里，情侶們手牽手走過奶茶店。九月落在隊伍最后，看一對小情侶在街角擁吻，秀秀對著手機屏幕笑出小括號――她們的世界依然鮮活，而她像被按下了暫停鍵。路過一家手工飾品店，櫥窗里擺著串星星手鏈，像極了去年戀愛時她曾和陸川一起做的那串手鏈，他笨手笨腳地穿錯珠子，最后成品歪歪扭扭，卻被她寶貝似的戴了整個夏天。

夜風帶著些許涼意，九月縮了縮脖子，摸到口袋里的電影票根。指尖撫過印著日期的角落，突然想起陸川說過要攢齊所有票根做紀念冊。"等我們老了，就坐在搖椅上慢慢看。"他當時的語氣里帶著笑，眼睛亮得像夏夜的星。而此刻，票根邊緣被她捏得發皺，那些關于"永遠"的承諾，終究敵不過時間的洪流。

回到宿舍，小燕舉著新買的口紅在鏡子前補妝，靜靜窩在被窩里和男友打長途電話。九月鉆進自己的小窩，摸出枕頭下的手機，相冊里還存著和陸川的合照。他穿著白襯衫站在櫻花樹下，陽光穿過花瓣落在他發梢，而她的笑容里盛滿了整個春天。手指懸在刪除鍵上方許久，最終還是輕輕劃過，將照片拖進了回收站。窗外的月光爬上窗臺，她望著自己在黑暗中的倒影，突然發現，那個曾為愛情不顧一切的女孩，正在慢慢學會與傷痛和解。

夜很深了，舍友們的呼吸聲漸次平穩。九月打開床頭燈，攤開新買的筆記本，鋼筆尖在扉頁落下："春天來了，而我還在與冬天和解。"字跡被淚水暈開少許，卻很快在夜風里晾干。她知道，有些傷痛確實需要時間治愈，但此刻的她，終于有了直面回憶的勇氣。梧桐葉在窗外沙沙作響，像在訴說著某個關于重生的秘密。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