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下了監國的重擔,李承乾起初有些不適,但很快便調整過來。
于是便干脆按照趙牧的指點,換上一身普通的青衿,打扮得像是個家境稍好的讀書人,只帶了兩個同樣打扮低調,眼神銳利的侍衛,開始了他的“微服私訪”。
他決定首先從最基層,也是矛盾最集中的萬年縣衙開始。
萬年縣衙戶房,一如既往地忙碌而略顯壓抑。
算盤聲,書寫聲,胥吏們低聲交談聲交織在一起。
李承乾混在幾個等待辦理田產過戶的百姓中間,看似無聊地打量著四周,目光卻銳利地掃過每一個角落。
他很快看到了王二。
此刻的王二,正埋首于一堆高高的賬冊之中,手指在算盤上飛舞,速度快得讓人眼花繚亂,神情專注,眉頭時而緊鎖時而舒展,完全沉浸其中。
與周圍幾個或捧著茶杯閑聊,或靠著椅背打盹的老吏形成鮮明對比。
李承乾暗暗點頭,心中欣慰,這憨直的王二,做起擅長的事來,倒是頗有樣子。
然而,這份平靜很快就被打破了。
一個穿著從九品主簿官服,面色倨傲,眼神閃爍的中年官員拿著一份文書,徑直走到一個名叫李文的寒門學子面前,“啪”地一聲將文書重重拍在桌上,聲響驚動了半個戶房。
“李文!”
“你看看你核的這組數據!”
“與衙門舊檔記錄相差整整五十畝!”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這是嚴重失職,欺瞞上官!”
“足以革去你的見習資格,永不錄用!”
主簿聲色俱厲,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李文臉上,刻意將事情夸大,引得周圍所有胥吏都停下動作,紛紛側目看來。
李文嚇得臉色慘白,拿起文書的手都在不受控制地發抖,聲音帶著哭腔:“不……”
“不可能……”
“主簿大人明鑒!”
“學生是嚴格按照去歲朝廷新頒的《田畝測量核算準則》一步步核算的,每一筆都反復驗算過三遍,絕不可能出錯五十畝之多……”
“你的意思是本官提供的舊檔有誤?!”
主簿粗暴地打斷他,聲音拔得更高,帶著威脅的意味,
“還是你覺得本官故意刁難你,誣陷于你?”
“哼!”
“你們這些寒門子弟,四體不勤五谷不分,也就是考場上死記硬背能僥幸得中,真到了實務衙門,立刻原形畢露,眼高手低,錯誤百出!”
“依我看,太子殿下的新政,就不該讓你們這么早接觸錢糧賦稅這等核心事務,就該先從抄寫文書做起!”
這話極其惡毒,不僅針對李文個人,更隱隱質疑了整個寒門學子的能力,乃至太子李承乾推行科舉見習新政的決策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