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又急又氣,又驚又怕,嘴唇哆嗦著,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卻笨嘴拙舌,不知如何有力地為自己和同窗們辯駁。
就在這時,一個清朗而沉穩的聲音響起:“主簿因何事動怒?”
“可否讓學生看看這份文書和您所依據的舊檔?”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張遠不知何時從京兆府回來辦事,正站在不遠處,面色平靜無波,眼神卻銳利如刀。
他如今在京兆府刑房歷練,接觸多了案件,身上那股書生氣淡了些,多了幾分沉穩和干練。
那主簿見是張遠,眼中閃過一絲明顯的忌憚,畢竟張遠智破糧庫案,硬剛刑部侍郎的事早已傳開,但仗著背后有人撐腰,且自認為抓住了把柄,仍強硬道:“張舉人,此事發生在萬年縣戶房,似乎與你京兆府刑房無關吧?”
“莫非你想越俎代庖,包庇同窗?”
他試圖用管轄權來壓人。
“學生不敢越權。”
張遠不卑不亢地走近,對著主簿行了一禮,禮儀周全卻自帶鋒芒,“學生只是覺得,事有蹊蹺,若真有差錯需得當場查明緣由以正視聽,既可避免冤枉好人,也可找出漏洞,避免日后再次出錯,此乃對事不對人。”
“既然李文學弟堅稱其核算無誤,而您認定舊檔為準且有巨大誤差,何不當場公開驗算,以事實和數據為準,豈不比空口爭執更有說服力?”
他不等主簿反對,便轉向驚慌失措的李文,語氣緩和了些:“李兄莫慌。”
“你核算時所用的底稿和依據的新版魚鱗冊副本,可都還在?”
“在,在的!”
“都在這里!”李文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連忙從自己桌案那一堆文書中翻出寫得密密麻麻的草稿和一本較新的冊子。
張遠又對那主簿笑道:“也請主簿提供您所依據的那份舊檔冊,讓大家一同參詳。”
那主簿此刻已是騎虎難下,眾目睽睽之下,只得陰沉著臉,讓人去檔案架深處取來一本頁面泛黃,邊角磨損嚴重的舊田冊。
張遠將新舊兩份冊子以及李文的草稿并排放在一張空桌上,朗聲道:“《貞觀實務通鑒·戶律篇》第七條有明確記載,田畝之數,當以最新丈量核準之魚鱗冊為準。舊冊所載,如有歧義,需核查歷年丈量記錄,地契過戶文書及稅賦繳納憑證,相互印證,不得僅以舊冊年代久遠為由,徑行否定新冊數據。”
“主簿您提供的這份舊冊......”他拿起那本泛黃的冊子,指著上面的標注,“乃是前隋大業年間的地方記載,距今已有三十余載。”
“其間歷經隋末戰亂,產權變更,新墾荒地,河道改造等事,誤差累積,早已無法作為準確依據。”
“而李文學弟所依,乃是去歲朝廷工部,戶部聯合主持,按照新頒《準則》重新丈量登記造冊的魚鱗冊副本,孰準孰誤,豈非一目了然?”
他拿起李文的草稿,手指清晰地點著一處復雜的計算過程:
“況且,學生方才在一旁已粗略驗算了一遍。”
“李文學弟的核算過程清晰,步驟嚴謹,所用數據皆出自新冊,結果無誤。”
“這五十畝的誤差,根源并非李文學弟核算錯誤,實乃您所提供的舊冊本身早已失準所致,而您久居戶房,對此陳年舊規,想必比學生更為了解吧?”
一番話,引經據典,條理清晰,邏輯嚴密,說得那主簿面紅耳赤,張口結舌,額頭上滲出細汗,半句話也反駁不出來。
周圍的胥吏們竊竊私語之聲更大,看向張遠的目光充滿了敬佩!
而看向那找茬主簿的眼神則帶上了毫不掩飾的鄙夷和幸災樂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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