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玄鐵敕令,入手冰涼,卻重逾千斤。
孟時嵐將它緊緊攥在掌心,指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這不僅僅是一道赦免的令牌,更是兩代帝王,橫跨兩世的沉重托付。
她走出乾清宮時,夏日的陽光刺得她微微瞇起了眼。
宮墻之外,依舊是車水馬龍,人間煙火。
仿佛方才殿內那場決定王朝未來的秘談,只是一場壓抑的夢境。
可她知道,從這一刻起,一切都不同了。
周從顯與賀珣領兵出征的那日,是個天高云淡的秋日。
孟時嵐沒有去城門相送。
她只在府里的最高處,遙遙望著那支玄甲鐵騎匯成的洪流,朝著邊境的方向,滾滾而去。
她沒有流淚,只是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默念。
“等你回來。”
“我們,和孩子們,都等你回來。”
烽煙四起,戰火燎原。
京城與禹州,隔著千山萬水。
戰報如同雪片,一封封地從前線傳來。
有時是捷報,滿紙的激昂振奮。
有時,卻是膠著與慘烈的消息,字里行間,都浸透著血與火的氣息。
春去秋來,寒來暑往。
芙兒的個子又長高了一截,小胖喜也能跟著姐姐一同去國子監讀書了。
只是這倒霉孩子不知到底像誰,寫字東倒西歪,上學就睡覺,吃飯最精神。
孟時嵐將兩個孩子照顧得很好,也將偌大的鎮國公府和初開的常山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條。
她用這種方式,筑起了周從顯最安穩的后方。
這場席卷了大盛北境的戰事,足足持續了一年零六個月。
最終的決戰,在雞爪山。
那一戰,打得天昏地暗。
據說,蕭恕負隅頑抗,親率親兵沖鋒,卻被一道從天而降的箭矢,釘死在了帥旗之下。
主帥一死,叛軍潰不成軍。
周從顯與賀珣趁勢追擊,一舉蕩平了燕州。
其余幾個蠢蠢欲動,首鼠兩端的藩王,見大勢已去,紛紛上表請降,獻出兵權。
自太祖皇帝分封以來的藩王之亂,至此,被徹底終結。
大盛,迎來了一個真正統一的時代。
當八百里加急的捷報,由一名渾身浴血、風塵仆仆的信使,嘶吼著沖入皇城時,整個京城都沸騰了。
而那封捷報,最終被送到了皇帝的病榻之前。
油盡燈枯的帝王,已經許久無法上朝。
他枯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躺在龍床之上,呼吸微弱。
可當聽到那聲“大捷”時,他的眼睛,卻驟然亮了起來。
內侍總管顫抖著雙手,展開那封浸著血漬的奏報,一字一句,高聲念著。
“……罪首蕭恕,伏誅于雞爪山下,燕州已平,諸藩皆降……”
皇帝靜靜地聽著,渾濁的眼底,漸漸漫上了一層水光。
他緩緩地,緩緩地抬起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好……”
他的聲音,輕得像一聲嘆息。
“朕……沒有辜負……”
他沒有辜負這重來一世的機緣。
也沒有辜負這大盛的萬里江山,黎民百姓。
一滴淚,從他干癟的眼角滑落,沒入霜白的鬢角。
龍床之上的帝王,帶著一絲滿足的淺笑,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大盛元啟十一年,帝崩。
他兢兢業業,殫精竭慮,以雷霆手段肅清朝堂,以鐵血之師削平藩王。
史官落筆,稱其為“中興之主”。
他用短短十一年的燃燒,為風雨飄搖的大盛王朝,強行延續了百年的國祚。
國不可一日無君。
三日后,陛下無子,年僅十二歲的七殿下蕭霖,于太和殿登基,改元永安。
章皇后被尊為皇太后,垂簾聽政。
而新帝的生母蘇太后,則被尊為了太皇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