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士武扯了扯嘴角,牽牛去后院吃草的周士仁出來,鼻青臉腫,和周士武不相上下。
趙吉瑞心知他們一家子有話說,揚起手,招呼大家去樹林嘮嗑嘮嗑。
他走在前,后邊跟著許多人,劉大他們有事先回去了,孫達得知孫婆子天天罵,不敢久留,和趙吉瑞一起順路回家去了,孫婆子見著他,哭得老淚縱橫,“我兒啊,你可算回來了,你跟著誰不好,怎么跟著那黑心肝的一窩子人哪,周二就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啊,把你賣了都不知道啊。”
馬婆子聲音高昂,樹林里的趙吉瑞聽著這話,忍不住為周士武說好話,“嬸子,人家周二可是個好的,你別睜眼說瞎話冤枉人,小心遭報應哪。”
趙吉瑞他娘也在,忙扯了扯他衣服,“和那種人一般見識做什么,她什么性子咱誰不知道啊,趕緊說說咋這么久才回來,不知道爹娘擔心哪。”
人是跟著周士武離村沒了的,她心里抱怨過好多回,但趙衛村和趙衛國勸她別眼皮子淺去黃寡婦跟前鬧,弄得兩家不好處,周二有出息,跟著他能混出個名堂來,起碼比在地里刨食強,她這才按耐住沒動,誰知孫婆子天天罵,從早罵到晚,罵周士武害人,還說周家一家子人都是害人精,聽得她心里愈發沒底,好在,人好好回來了。
“娘,太平盛世,有啥好擔心的,我們幾個人,總不能丟了吧......”趙吉瑞攙扶自家娘,繼續說起路上見聞,情節跌宕起伏,令在場的人心情跟著一波三折,唏噓不已。
比起趙吉瑞的夸張,周士武語樸實得多,他慢慢解釋耽誤的原因,“桑鎮的人不喜辣,佐料粉賣不出去,拖回來的話占地裝的米就會少些,我想著去別處賣就走得遠了些,順便在桑鎮買了些流行的布匹,一路叫賣,待把辣味的佐料粉賣完,又買了當地的東西拖到桑鎮賣,一來一回花的時間久了。”
說到這,他訕訕的瞅了眼黃菁菁,有些欲又止。
黃菁菁面色一緊,“是不是還有什么事?臉上的傷怎么來的?”
周士武心頭七上八下,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我把佐料粉的方子給賣了。”話完,從懷里掏出一張銀票,實打實的銀票,上邊戳著字,黃菁菁不認識,轉而看向老花,老花錯愕得失了神,沒留意到她的眼神,瞠目結舌道,“五十兩?那是多少錢哪......”
莊戶人家,省吃儉用一輩子能攢個幾兩銀子就是多的了,周士武一下子拿了五十兩出來,老花以為自己看花了眼,眨了眨眼,確確實實是五十兩,他小心翼翼把目光落在黃菁菁身上,卻看黃菁菁臉色陰沉,頗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征兆,他咽了咽口水,正欲幫周士武說兩句好話,誰知黃菁菁起身走向門口,抄起門后的木棍就朝周士武身上打,臉色冷若玄冰,“能耐了啊,不回家,成天想著錢,錢比這個家重要你還回來做什么,在外邊掙錢掙到死算了......”
周士武縮著脖子,每一木棍打下來,他的身子便跟著戰栗兩下,黃菁菁手下發了狠,棍子打在肉上,發出悶悶的聲響,老花擔心黃菁菁氣急攻心把周士武打壞了,將米久往劉氏懷里一塞,起身拉著黃菁菁往后邊退,勸道,“他們平安回來就夠了,如今多了幾十兩銀子不是好事嗎,你打他做什么?”
心知黃菁菁是氣周士武不往家里遞信,但事情過去就算了,再追究也是那樣了。
“讓開,不打他他不長記性,我看他就是從小挨打挨得少了,什么都想著錢,連這個家都不要了,老大還找他?讓他死在外邊算了......”黃菁菁胸口劇烈起伏著,疲倦的臉上滿是怒氣,周士武轉身,噗通聲跪在地上,主動認錯道,“娘,是我自作主張不給您報信,我該打,花叔您別攔著娘,都是我應該的。”
他滿腦子都是多掙點錢,想到黃菁菁看到他拿著錢回家,什么都不會計較的,后來遇著周士文才知道他想錯了,周士文說黃菁菁瘦了很多,都是給操勞的,地里的活要做,回到家要帶孩子,喂豬喂雞,午飯都是在地里吃的。
半夜空下來,還得操心他,身心俱疲,黃菁菁老了一截,都是他給害的。
周士文在路上揍了他們一頓,拳頭沒有丁點留情的意味,他和周士仁臉上的傷就是這么來的。
“凡事多想想家里的人,白發人送黑發人,娘一大把年紀怎么禁受得住,真要死,死在村里的河里,活要見人死要見尸,至少娘心底沒那么多愧疚。”這是周士文揍他們后說的,說這話的時候,周士文臉色鐵青,齒貝哆嗦,如點漆的眸子幽深如同前年老井,叫他不敢直視他的眼神。
黃菁菁又打了兩棍子,周士仁跟著跪下,黃菁菁毫不猶豫連他一塊給打了,“讓你們兄弟出門是想著遇事能互相扶持,結果呢,一個個沒心沒肺,走了就只顧著自己手頭的事情了是不是,你們要掙錢,事情忙,我們就閑得很,活該在家提心吊膽是不是,地里的活你們自己做,管你們往后要去哪兒,多久回家,我懶得管......”
黃菁菁摔了手里的木棍,掉頭就朝外邊走,老花忙拉著她,“老二和老三不是認錯了嗎?”
“放開,這個農忙沒累夠是不是,沒累夠就去地里接著干,管你們老老小小干什么,跟我沒關系。”甩開老花的手,奪門而出,背影干凈利落,嚇得從外邊回來的劉慧梅以為發生了什么大事,惴惴不安喊了聲娘,黃菁菁搭都沒搭理她,徑直走了。
冷峻的眉目似曾相識,劉慧梅臉色一白,再也不敢多。
周士武爬起身,搖搖晃晃追了出去,他沒想她擔心,以為多掙些錢,她就不用精打細算,出門前,她把錢裝在他衣衫內側的夾縫里,一個人念念叨叨了許久,怕他路上有個好歹,叮囑生他多長個心眼,夾縫里的錢不能亂用,除了親人,沒人會真心實意為他著想。
他說的話是真的,他打心眼里把他當作親娘,只因為他明白,要是他親娘還活著,他絕對不是今天的模樣,只會在歪路上越走越遠。
這個家,是因為她的到來才越來越好的,他想好好孝順她,讓她不用發愁,即使什么都不做,仍有大把大把的銀子。
“娘.....”周士武鼻尖通紅,顧不得后背不適,三步并兩步追上黃菁菁,痛哭流涕道,“我知道錯了,往后走哪兒會捎信回來的,不會再害您擔驚受怕,娘,您千萬別生氣......”
錯身黃菁菁跟前,才驚覺黃菁菁淚流滿面,捂著嘴,強忍著不讓自己哭出聲,他呼吸一滯,胸口莫名一痛,雙腿彎曲,跪在地上,一遍遍喊著娘......
她和他娘一樣,時刻擔憂著他們,是他思慮不周,害她擔心,誰說她們不同,在他們的事情上,她們都是一樣的,緊張,擔憂,寬容,慈祥。
黃菁菁抹了抹淚,打了人,心情平靜不少,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哭,那種壓抑壓得她喘不上氣來,深吸兩口氣平復自己的呼吸,聲音沙啞道,“不好好照顧自己,如何讓她安心,老四不在了,要是你們要有個什么,她......”
“娘,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周士武重重磕著頭,跟黃菁菁保證往后再也不敢了。
黃菁菁扶起他,這才問路上遇見周士文了沒?
周士武抹了抹淚,臉上殘著淚痕,摸著顴骨道,“遇見了,大哥比娘還生氣,揪著我和三弟一頓打,我兩臉上的淤青就是讓大哥聲給揍的。”
周士文不像黃菁菁,下手重多了,打得他全身無力,牛車是全毅幫他趕回鎮上的。
“他打你們也是你們自己活該。”黃菁菁瞪了眼,擦干眼角的淚,繼續朝前走,念道,“你們回來地里的事情我就不管了......”語聲剛落,整個人眼前一黑,暈厥了過去。
周士武大驚失色,凄厲的喊了聲娘。
他扶著黃菁菁,疾聲喊三弟,周士仁顧不得多想,拔腿就朝外跑去找方大夫了,他娘身體一直不太好,他一直都清楚,年輕時不要命的干活落下病根,這兩年補太過少了勞作,整個人沒多少力,所以比一般人容易感冒。
他腦子亂糟糟的,嘴里一直念著菩薩保佑,到了方家,方大夫不在,問過后才知道去鎮上了,周士仁一臉頹唐,顧不得其他,徒步跑向鎮上,累得上氣不接下氣,整張臉因為急跑直發白,委實跑不動了,他去周士文鋪子說了聲,周士文臉色微變,來不及問原因,一溜煙跑了沒影。
黃菁菁沒享過福,整天過不完的糟心事,難得條件好些了,周士文盼著她長命百歲,給他們個孝敬她的機會......
黃菁菁是被濃濃的藥味熏醒的,驚覺自己被捏了鼻子,嘴里灌入口藥,她側身咳嗽起來,少許藥灌入鼻子,嗆得她眼淚都出來了,誰知,屋里的人一陣歡喜,“老大,老大,快來,你娘醒了。”
隨即,咚咚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門啪的聲被推開,一陣風拂過,眼角多了抹深色衣衫,她擦了擦嘴角的藥漬,抬眉望去,卻看周士文胡子拉渣的跪在床前,身后跪著周士武和周士仁,三人面色凄惶,跟她快死了似的,她無奈的笑了笑,躺在枕頭上,面朝著他們道,“怎么著,以為我快死了?趕緊起來,我沒事,別看我身體虛,這種人最長命了。”
她也不知自己會忽然暈厥,怕是累狠了,看周士武他們歸家,提著的一口氣斷了,整個人一懈怠就承受不住了。
老花扶著她坐起身,問她有沒有哪兒不舒服的地方,“你就是太逞強了,方大夫說你疲勞過度,睡眠不足引起的,你常罵他們年紀打做事有個分寸,如今輪到你,可得好好養著了,不敢再亂來了。”
他坐在床沿,一口一口喂黃菁菁吃藥,她暈了六天了,整個人迷糊了,嘴里時不時冒出許多話來,聽得周士仁哭了好多回。
“我這不好好的沒事嗎,米久他們呢,咋覺得安安靜靜的呢?”黃菁菁不太習慣屋里的沉寂,岔開的話題。
老花不疾不徐道,“在老屋呢,擔心吵著你睡覺,晚上才接回來,米久都會喊奶奶了,他不會叫爹爹不會叫娘,只會喊奶奶,知道你疼他呢。”
黃菁菁來了興致,問周士文,“老大,米久真的會喊奶奶了?可得把他抱過來我聽聽。”
又問老花她睡了幾天了,渾身軟綿綿的,使不上力。
“六天了,方大夫說你沒啥大事,醒來就好了,老大他們不信,非得在跟前守著。”黃菁菁為家里操碎了心,放不下這個,舍不下那個,到頭來,她自己過得最不好,他最后悔的就是農忙沒請人,寧肯花錢請人,也不想黃菁菁把自己累成這樣。
黃菁菁哦了聲,讓周士文他們起來說話,問起田地的莊稼,周士文坐在床邊,拉著她的手,摸索著上邊的老繭,低聲道,“忙得差不多了,您別操心,好好養著身體,想吃什么就說,我們都在呢。”
“我啥也不想,就想出門轉轉,割豬草喂豬。”人還是干活踏實。
老花一怔,臉上變幻莫測,“你身子骨不好,先養著,有精神了再說。”老花繼續喂她喝藥,沒提家里的事兒,周士文和周士武商量著把家里豬賣了,養幾只雞下蛋自己吃就夠了,誰知黃菁菁睜開眼第一件事是去割豬草,他斜目瞄了眼邊上的周士文,想說點什么,又憋回了肚里。
黃菁菁醒來,三兄弟稍微松了口氣,周士武回老屋把米久帶過來,一進屋,米久就朝床上喊著奶奶,聲音糯糯的,咬字極為清晰,聽得黃菁菁眉開眼笑,“真是會喊人了,誰教他的,不知道以為我睡了幾個月呢。”
周士武接過話道,“家里忙,沒人教他,估計聽桃花梨花喊的次數多,自己就學會了。”
窗外樹上的蟬聒噪叫著,但被米久的奶音壓了下去,黃菁菁拍著里側位置,讓周士武把米久放上來,米久挨著黃菁菁坐,嘴巴湊到老花碗邊,張著嘴要喝碗里的藥,黃菁菁拍了拍他后背,“生病了才喝藥,米久一輩子都不喝才好。”
周士武聽得心頭一陣鈍痛,張了張嘴,想把賣豬的事說了,卻搶先被周士文開口,“娘,您也好好的,二弟賣方子掙了些錢,我們尋思著給您和花叔在鎮上買處宅子,你們住鎮上去,把栓子送到鎮上的書院的念書,您覺得如何?”
鎮上生活安逸,不像村里有忙不完的事兒,黃菁菁的身體,到了鎮上,好調養多了。
“好端端的去鎮上住什么?”黃菁菁目光狐疑的看著周士文,認真想了想,臉上的慈祥維持不住,強擠出個笑容來,“是不是方大夫說我的身體怎么了?”
她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病入膏肓沒有多少日子好活,周士文他們才想方設法讓自己去鎮上,過過有錢人的日子。
念及此,她臉色慘白,拽緊了衣袖。
“沒,娘,您別想多了,鎮上方便,沒什么事情做,您和花叔享享福是應當的。”
黃菁菁目光緊緊的盯著周士文,見他沒有露出悲戚之色才稍微好轉了些,回道,“享福哪兒不是享,你當鎮上的生活舒服呢,四四方方的宅子,連棵樹都少見,跟牢房似的,還是鄉下自在,青山綠水,姹紫嫣紅,漫山遍野,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多痛快。”
她總把年紀大掛在嘴邊,但她的年紀,還不到享福的時候,鎮上開銷大,總不能讓大家子人省吃儉用供她們住在鎮上吧,與其那樣,不若舒舒服服在村里住呢。
周士武為難的盯著周士文后腦勺,這幾天,他們商量了很多,黃菁菁身體經不起勞累了,不如搬去鎮上,劉氏逢三六九去鎮上給人按捏,像方家那樣在鎮上開個按捏鋪子,輕輕松松掙錢,田地的農活就交給他們。
“娘,老趙孫子在學堂念書,認得好些字了,我看過他寫的字,工整有力,栓子以后要考秀才的,去了鎮上進步大。”周士文準備曉之以情動之以理,黃菁菁在意晚輩,為了栓子會搬去鎮上的。
黃菁菁考慮了片刻,直直看著周士文,“老大,你老實說,是不是在鎮上買宅子了?”
周士武賣方子得了五十兩,加之賣佐料粉的錢,怕有不少,買宅子是綽綽有余了。
“嗯,東家有門路,幫著找了間宅子,又大又敞亮,您肯定喜歡。”周士文道。
黃菁菁不愿意去鎮上住,只是為了栓子好,鎮上的書院肯定比村里的好,她緩緩道,“我還是喜歡村里,你花叔栽種了好些果樹,還沒等到它結果子呢,讓老三媳婦去鎮上帶栓子念書吧,我和你花叔就住這邊了。”
劉氏性子好,不像劉慧梅心思多,即使到了鎮上,不會被迷了眼,安分守己過日子,這點,劉氏比劉慧梅強多了。
周士文蹙了蹙眉,“娘不想去鎮上?”
“我去做什么,天天買菜洗衣服做飯當傭人哪,我就在家,哪兒也不去。”黃菁菁明白周士文是為了她好,希望她過幾年舒適的日子,但周士文不會明白,有個一畝三分地,勤勞耕耘才是她想要的生活。
老花見黃菁菁精神不濟,朝周士文道,“你娘想要村里住就住著吧,只要不出這種事,家里沒多少活計。”
周士武面色臊然,點了點頭,附和道,“成,聽花叔的。”
黃菁菁是累著了,毛病說大不大,周士文要回鎮上,先走了,周士武和周士仁去地里干活,扛著鋤頭也出了門,老花收拾碗筷回來,三兄弟前后腳出了門,他站在窗外,和黃菁菁道,“老二出息了,掙了錢,想著把家里的豬賣了,送你去鎮上,你就不用操心這操心那,安心養身體。”
幾兄弟孝心好,在村里比起來實屬難得了。
他其實也不愿意去鎮上,從早到晚沒啥事,吃了早飯等著午飯,吃了午飯等著晚飯,偶爾過過那種日子還成,久了,整個人不知懶散成什么樣子呢,樹上的蟬飛走了,聲音遠去,老花想起一件事來,“老二把錢給咱了,我琢磨著找牛老頭打口棺材,把墳墓修在你邊上......”
就是死,他也死在前邊,給她探探路。
黃菁菁翻了個身,閉著眼,昏昏欲睡,“想打棺材就打吧,咱的歲數,沒準哪天說走就走了。”
老花點頭,沒有對死的恐懼,“成,我和老二說說。”
黃菁菁身體一天天好起來,又開始漫山遍野割豬草,周家在鎮上買宅子的消息傳開,很多人上門打探,問他們是不是全部要搬去鎮上不回來了,你一我一語說住在村里的好處,聽得黃菁菁耳朵起了繭子,解釋了一遍又一遍,大家聽不進去,她索性懶得說了。
大家擔心她們搬去鎮上無非是怕往后不買村里的籃子了,大家會少很多收入,黃菁菁數了數買宅子剩下的錢,和周士武商量著在村里建個作坊,專門磨佐料粉,自己賣,也批發給別人拿出去賣,這樣子的話名聲會更響亮。
作者有話要說:關于完結,大家聽聽就是了,接下來女主還要發光發熱,越活越年輕呢~
多多收藏寶寶的專欄哈~還有《極品媽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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