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易變,權勢蝕骨。先不談將來,只說眼下,變的是誰的心,蝕的又是誰的骨?”
“你……說得清嗎?”
“宴統領,究竟是誰……先變了初心?”
“改為廷杖三十,不必去衣,下去領罰吧。”
元和帝擺了擺手,目光轉向別處,不再看宴大統領。
宴大統領深深叩首:“臣領旨。回府之后,定當靜思己過,謹遵陛下教誨。然臣之初心未變,忠心亦從未動搖。”
“懇請陛下好生思量臣之所,保重龍體,為大乾計,以江山社稷為重。”
“臣告退。”
元和帝眸色一沉,厲聲道:“滾出去!”
宴大統領緩緩起身,朝殿外走去。
背影決絕,竟帶出幾分“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仿佛這一去,便再不回頭。華宜殿中,光影晦暗,一時間竟將御座上的元和帝、立在一旁的榮妄與李德安,襯得如同昏君、佞臣、奸宦一般。
榮妄向來不是個會內耗的人,更不會因他人之過而自攬緣由。今日這事,任誰說破了天,那也是宴大統領的不是。
至于宴統領后來所提的榮家之罪……那也不是眼下靠自省內耗就能想明白、得出結果的事。
元和帝心底的怒火,被宴統領那副毫無悔意、口口聲聲“初心未改”的模樣徹底點燃,一路竄起。他猛地抓起手邊的奏疏,狠狠摔在地上。
他給過宴統領多少次機會!
宴統領呢!
口口聲聲說忠心耿耿,可字字句句,又何異于指著他罵一聲昏君!
這些年來,明熙的名聲或許不堪狼藉,語或許尖酸刻薄,落得個人嫌鬼厭不假。可細細追究起來,根本沒有真正做過什么以下犯上、不敬不忠之事。
榮老夫人也在他能夠徹底處理朝政、掌控群臣之后,毫不猶豫地退出朝堂,交還權柄,從未干涉過他的任何決策。她深居榮國公府,鮮少與舊交往來,比朝中絕大多數官員更懂得進退之道。
若他有所需,榮國公府也在傾盡全力的助他。
他有眼會看,有心能感。他厚待榮家、善待榮家,絕不只是因為先帝的臨終囑托,亦非僅出于對母后的追思與懷念。
他不是愚孝之人。
他如此行事,是觀其行、感其誠。只因榮家,值得。
“陛下息怒。”榮妄垂首恭聲。
元和帝袍袖下的手攥緊又松開,終究不忍將怒火傾瀉在榮妄身上。他深吸一口氣,沉聲道:“朕怎能不氣?”
“他是朕的伴讀,朕一向信他重他,處處顧全他的體面。可他竟在宮門外口出狂,羞辱朕的姨母,更居心叵測地算計于你!如今還敢在朕面前說出那些離間之語,偏要披著一副‘忠心耿耿、為國為民’的外衣……”
“他怎的變成了如此模樣。”
末了,元和帝語氣稍緩,看向榮妄,溫聲安撫道:“明熙,榮國公府這些年的所作所為,朕都看在眼里,記在心上。朕……從未生疑。”
榮妄躬身一禮,正色道:“陛下,榮家絕無二心。若日后臣之子孫生出不敬之念,臣定當親手清理門戶,再向陛下請罪。”
元和帝的寬慰是恩典,而榮妄的保證是本分。小事上,他或可恃寵而驕、恣意張揚;但大事當前,他必須字字斟酌,立場分明。
這其中的分寸,榮妄分的很清楚,拿捏得極準,也時時刻刻提醒著自己不逾矩。
畢竟,他是真的從未想過要與元和帝的皇子公主爭奪那個位置,更無意將榮國公府再度推向那烈火烹油般的權勢之巔。
元和帝凝視榮妄良久,終是又嘆了一聲。
他心知,宴統領那句恨不得眼睜睜看著榮國公府傾覆的語,終究在榮妄心中落下了痕跡。
“明熙,若宴統領禁足期間仍不知悔改,朕自會處置,也必會給老夫人與榮國公府一個交代。”
榮妄:“一切由陛下做主。”
棍棒擊打在皮肉上的悶響,隨風隱隱約約蕩入殿中。
元和帝強壓下心緒,嘴角勉強牽起一絲笑意,轉而溫聲道:“明熙,還是叫朕表叔父吧。”
“平日朕三催四請你才肯進宮,今日不請自來,可是有事要同朕說?”
榮妄也未再糾纏前事,只順著話音笑道:“是想來陪表叔父用頓早膳。若能順便吹吹碗邊風,自然就更好不過了。”
聽著榮妄討巧賣乖的話,元和帝嘴角笑意真切了幾分。他眉梢一挑,一本正經問道:“碗邊風?”
“朕只聽過枕邊風,倒真是頭一回聽說‘碗邊風’。”
“不過,既然是明熙開口,朕自然應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