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念在你往日宿衛宮城尚算盡職,今日革去的便不止是官職,你早已被人抬出宮門了!”
“朕待你,已是仁至義盡。”
“榮老夫人乃母后義妹、朕之姨母,更是自幼看顧朕成長的長輩。你辱她,便是辱朕!”
“當年你做朕的伴讀時,何曾少喝過她親手煲的湯,何曾少嘗過她特意為你備下的糕點,又何曾少穿過她親手縫制的衣袍!”
“回府之后,好好想清楚,究竟是什么人、什么事,值得你背棄朕的信任,竟將這些不上臺面的算計,用到朕的頭上!”
“下去領罰吧。”
此刻,元和帝竟也難辨心緒。
究竟是心寒更多,還是憤懣更甚。
宴大統領猛地掙開李德安的手,卻仍克制著力道,生怕傷了對方。
旋即,他倏然抬頭,雙目赤紅,一字一句斬釘截鐵道:“臣不必回府思過!臣此生唯忠陛下一人,唯愿為陛下戍守宮禁、分憂解難,護謝氏江山永固!”
“昔年,臣之祖父乃武皇帝親衛,祖母為軍中良醫,二人皆隨武皇帝戰死于抵御北胡、收復河山之役!”
“臣父為先帝近侍,蒙先帝信重,擢為朝中新貴,一生盡忠報君,至死不渝。”
“臣為宴氏子孫,對謝氏之忠心早已刻入血脈、融于骨髓,永世不移!”
“祖父、父親,皆為臣終生之楷模!”
“臣對陛下之忠心,較之先父侍奉先帝,猶有過之!”
李德安慌忙扶住蟠龍柱穩住身形,眼見局勢即將走向無可挽回之地,生怕到時候既傷透陛下之心,又斷送了宴大統領性命,只得壓低聲音急勸:“大統領,慎!慎啊!”
宴大統領目光掃過李德安,說道:“李總管,這許多年來,我早已謹慎行得夠了。”
“還請總管稍候片刻。待我說完該說的話,自會前去領罰。”
隨后,他目光灼灼直視元和帝:“陛下您宅心仁厚,喬太師教導有方。您上孝先帝先后,下慈宗親萬民,寬仁圣明,臣雖為陛下伴讀,卻未能修得陛下這般胸襟氣度。”
“臣深知,先帝臨終曾多番囑托陛下要厚待榮家,以免先皇后泉下難安。陛下至孝,故而對榮國公府優容備至,凡親榮一派官員皆得保全。”
“然,臣懇請陛下細思,古往今來,縱是那新帝年幼、不得不臨朝攝政的太后,待天子親政之后,又何嘗不是或收權或清算,終究難逃‘一朝天子一朝臣’之局?”
“更何況,先皇后已被上尊號為元初帝,入祀宗廟,與先帝同享后世香火,文人為其著書立傳。”
“如今廟堂之上,有榮氏舊黨盤踞;而朝堂之外,江南、北境皆可見榮家之勢力。”
“即便是天下文人清流所推崇的喬家……”
“說到底,也不過是榮氏的附庸!”
“臣今日斗膽,一誅心之論,今日陛下尚能令榮家俯首,可他日之君,能否使榮氏依舊恭順?榮家子孫會不會生異心?其舊部黨羽會不會愈加勢大?臣只問一句,這天下,究竟仍為謝氏之天下,還是早已漸成榮家之天下?”
“臣所效忠的,是陛下,是謝氏江山,絕非榮后所代表的權勢!”
“臣相信,榮國公此時并無謀逆之心。”
“然,人心易變,權勢蝕骨。”
“榮家之罪,罪在往日權傾朝野,更罪在他日,尾大不掉,恐生禍端!”
“試問,誰能容榮家,誰又敢容榮家!”
先帝為榮后所上那一紙皇帝尊號,敕告天地、宗廟、社稷。
此,便是最大的錯!
“臣深知宮門外出辱及榮老夫人,有負喬太師往日所授圣賢之道,心中愧悔難當。然臣并非信口胡。先父直至臨終,仍念念不忘榮老夫人安危,甚至將他暗中經營多年的勢力,盡數交托于她手中。”
“可臣……才是他的嫡長子,才是光耀宴家門楣的人啊!”
“他這般作為,又將臣與臣的老母置于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