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侯目光沉沉地凝視著裴桑枝,良久,唇角忽地揚起一抹讓人看不懂的笑意,語氣漸深:“為父信今夜之事非你所為。”
“至于你所陳之事,為父自當細細斟酌。”
“既然你執意要保臨允,那便好生護著。”
“保一時易,保一世難。”
裴桑枝狀似感動:“女兒多謝父親信任。”
“只是,還望父親能徹查此事,莫要只聽三哥一面之詞。畢竟老鼠不會認為自己吃的東西是偷來的,蒼蠅不會覺得自己臟。”
永寧侯:裴桑枝是會比喻的。
“你在明靈院好生守著,務必穩住局面。大理寺那邊步步緊逼,絕不能再讓他們得寸進尺,更不可再生出任何亂子。”
“為父去去便回,此間諸事就托付于你了。”
裴桑枝聲音平靜而從容:“父親放心。”
目送永寧侯的身影消失在回廊盡頭,忽然低低嗤笑一聲,眼底泛起譏誚的冷光。
信她?
哪里是信她。
不過是窮途末路,退路盡斷后的無奈妥協。是困獸猶斗,不得不認清現實,與現實虛與委蛇。
哪怕永寧侯懷疑這場風波皆由她一手掀起,如今也只能佯裝不知,硬著頭皮將錯就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走下去。
賭一把。
畢竟在這盤死局里,他早已無子可落。
永寧侯,素來只認棋子有用與否,不問黑白。
不知何時,向少卿行至裴桑枝跟前兒,考慮到身上難聞的味道,又向后退了兩步,神情慈愛和溫和。
裴桑枝心知,這是愛屋及烏。
向少卿微微一笑,眼中閃過一絲贊賞:“本官曾聞裴五姑娘聰慧過人,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既如此,本官也就不繞彎子了,還望姑娘莫怪本官交淺深。”
略作停頓,目光漸漸深邃:“五姑娘可知,若囿于這深宅內院,困于周遭人事,便如同作繭自縛身陷囹圄,永不見天日。”
“但若敢破門而出,邁過這道門檻,繼續向前或許會看見石縫中倔強綻放的野花,或許能仰望直插云霄的巍峨山峰。待登高望遠之時,那天地間蓬勃的生機,自會驅散心中經年積郁。”
“五姑娘,本官不忍見你染垢,更不愿見你凋零。”
裴桑枝眉眼微動:“少卿大人良苦用心,晚輩銘刻于心。”
可,有些時候,并非作繭自縛。
而是那些繭,本身就存在。
想要飛過高墻,越過宅院,就必須把縛在身上的繭,一層一層撕掉。
向少卿輕嘆一聲,眸中掠過一絲復雜神色:“裴五姑娘不嫌本官多事便好。”
裴桑枝乖順道:“怎會。”
……
那廂。
長吉一只手攥著長命鎖,另一只手攥著小瓷瓶,眼神卻落在案桌上的那封似是鮮血做墨寫的書信上。
他不知那自己是否是那良家女子所寫。
但,可他掌中攥著這枚長命鎖卻是做不得假。
“長吉,你思量的如何了?”
“你也知道,本公子身價不菲,又出手闊綽,若有本公子盡心照料,你的兒子,來日必有光明燦爛的前程。”
“如今這一命抵兩命的買賣,你該做個決斷了。”
長命鎖上的紋路硌的長吉手心微疼。
“公子幾時曾給過奴才選擇的余地?這決斷二字,奴才實在當不起。”
“若奴才今日不從,公子當真會給奴才留一條活路嗎?”
“左右不過是一人性命與三條性命的區別罷了...…”
“奴才賤命一條,身單力薄,無力相抗。只求公子千金一諾,好生照拂那苦命女子與奴才的骨血。”
“如此,奴才雖死無悔。”
裴臨慕聞,緊繃如弦的神經驟然一松,那顆高懸的心終于緩緩落回原處。
他絕處逢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