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兄弟應該早些開放贖罪之路。”明不詳說道,“現在的局面非常糟糕,他已經五個月沒露面,神子的威信正在動搖,現在開放贖罪之路并對其他巴都課征神子奉獻不是好時機。”
“我勸過他。”李景風關上窗戶,坐到明不詳面前,為自已倒茶,“但你知道他的性子,脾氣上來就是莽。”他苦笑著。他知道楊衍并不打算對汪其樂施壓,但沒想到汪其樂會仗恃著楊衍的寬容得寸進尺。
“亞里恩宮會付錢嗎?”明不詳問。
“他們拒絕不了。”
塔克知道這消息一定會暴跳如雷。
“流民與羊糞堆的居民能和平相處嗎?”明不詳看著地圖。
“都是苦命人……”李景風沉默片刻,道,“必然會發生沖突,所以楊兄弟才會派衛祭軍維持秩序。”
雖然都說同為苦命人要互相照顧,如果還是在易安鎮的李景風,或許會認為像易安鎮的鄰居那樣彼此照顧才是窮苦人的常態。這話有時候是對的,但更多時候,苦命人更會為難苦命人。善良看似不需要代價,實則非常奢侈,以致于窮人難以輕易擁有。很多富裕的人會愿意施舍一點微不足道的善意去幫助貧困的人,因為對他們而,這么做的代價微乎其微,對窮人來說則不一樣。也因此,來自窮苦人的善意才更為難能可貴。
貧困的羊糞堆居民只怕容不下更窮困的流民。
“奴兵營的人也會不滿。”明不詳說道,“除非流兵營的人比他們更窮。”
“奴兵營已經很慘了,要比他們還慘,還不如回去當流民。”李景風也覺得這事不合適在此時處理。
“孟德主祭說得沒錯,攻打石林山殺掉汪其樂是最好的做法,但這樣就無法收編流民成為楊兄弟的私兵了。”
李景風不希望攻打石林山,因為不想傷及無辜,他同情流民,希望這些人能洗去罪名,而楊衍不攻打石林山則是因為想建立一支自已的私軍。
“楊兄弟為什么需要私兵?”李景風問,“學成誓火神卷后,他就可以跟我走了。”
“為什么不問他?”
“我問過了。”李景風道,“他說沒有自已的隊伍,就算從古爾薩司手上接過權力,也無法保證自已能平安。”
“既然問過他,為什么還要問我?”明不詳又問。
李景風默然不語。
“你不相信楊兄弟?”
李景風慍道:“你想挑撥離間?”
“你們都是我的朋友,我沒理由這樣做。”明不詳搖頭,“我不太會交朋友,所以朋友很少,為什么還要挑撥你們?”
李景風嘲諷道:“你最好是真不知道你的朋友為什么會這么少,不巧我還知道你的朋友都很短命。”
“我只是指出問題。”明不詳說道,“沒有什么十全十美的辦法,楊兄弟再不處理,問題只會越來越嚴重,現在處理不算最好,但也不會是最差的。”
“最差是什么?”
“沒有比不處理更差的情況。”明不詳道,“你可以問問其他人的意見。”
李景風本來就打算問其他人的意見,他回到祭司院。縱觀整個祭司院,波圖小祭是大哥唯一曾對之抱有好感的人,當然二十幾年過去,他現在已經是……
“波圖主祭,恭喜榮升。”
“薩神偶爾也會開玩笑,將榮耀賦予不適任的人。請坐,李侍衛長。”波圖拉過椅子示意李景風坐下。
里約主祭下獄后,波圖升為主祭,接管了里約照看的區域,除了必須管理更多的村落小祭,在祭司院里的職責仍與過往無異。
而李景風呢,由于厄斯金的地位不能輕易改動,狄昂又是貼身護衛,于是他成了侍衛長。一個古怪的職位,沒有手下,更像個閑職,但絕對是非常有權勢的閑職。
“波圖主祭,我想請教您認為神子安排的贖罪之路還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
“神子的命令祭司院只會照辦,而我會盡力辦好。”
“古爾薩司呢?”
“神子不喜歡每件事都問過古爾薩司,而且他們天天見面。”波圖笑道,“如果不妥,古爾薩司會提點神子。你喜歡酥茶嗎,還是喜歡喝酒?我這里有來自葛塔塔的葡萄酒。”
“我喝茶就好。”
“我打算建議神子在羊糞堆北側安置流民。”
李景風看著波圖熟練地煮茶,說道:“那里離水源很遠,很不方便。”
“這樣他們得到更下游去取水,就不會跟羊糞堆的居民搶水源了。”波圖將茶杯奉上。
“這是?”李景風訝異地看著手上這杯茶,沒有酥油,也沒有牛奶,只是茶底太厚,茶色濃郁。
“我聽說中原人喝茶不放酥油跟奶。”
“我們喝茶的花樣很多,蔥、姜、蒜、花、瓜、果都會放,也有放肉跟混酒的,守紅霞關的崆峒跟華山也喝酥油茶,不確定是不是薩教傳來的習慣。”李景風喝了一口,“太濃,煮得太久了。”
“你可以煮一壺讓我學習嗎?”
李景風笑道:“我茶藝拙劣得很,只在客棧幫客人煮過些粗茶。”說歸說,他當下也不推卻,取水煮茶。
踏入奈布巴都后,從亞里恩宮到祭司院,從平民到貴族與祭司,李景風見過的幾乎所有人都喜歡波圖,尤其低階的小祭與大祭。這喜歡中還帶有一點鄙視,覺得作為古爾薩司的親信,波圖升遷太慢,這必定是源自于他懦弱的性格,因此在主祭中不乏輕視波圖的人。
波圖是個好人,但不是個好領袖,這種說法甚囂塵上。
高樂奇確信波圖是個好人,他是這樣形容波圖的:“他總有辦法讓事情偷偷往他想要的方向發展,如果他是個壞蛋,絕對會是古爾薩司選擇的繼承人,孟德跟希利都沒機會。”
例如這次的贖罪之路,波圖從頭到尾就沒表示過贊同神子的想法,這讓他與孟德主祭在表面上沒有沖突,但當楊衍想要地圖時,他就默默提供一條最完善的路線,當楊衍想在羊糞堆劃一塊地安置流民時,他也會立刻找出哪里最適合,細心考慮到讓羊糞堆居民跟流民在不同水源處取水,這就能盡力避免接觸,減少發生沖突的可能性。
“波圖主祭難道不覺得現在不是解放流民的好時機嗎?我是說,這會讓圣山衛隊對神子更不滿,也可能刺激其樂山。神子已經幾個月沒現身了,如果流民騷擾普通民眾,民眾搞不好會怨恨神子……”
“我要能預知未來,才能評判現在是不是好時機,但薩神沒有賜予我那樣的智慧。時機稍縱即逝,錯過了就可能不會再出現解放流民的機會。說起來……”波圖看著李景風,“你的責任更重大。”
“怎么說?”李景風問。
“神子還不能露面,流兵營只能交給你,你得好好照顧和訓練他們,如果他們能受管束,將會是神子鋒利的刀劍。”
“我盡力。”李景風將煮好的茶遞給波圖,波圖淺啜一口:“你們煮茶都這么淡嗎?”
“會回甘。”李景風說道,“先苦后甘才是茶的精髓。”
“很有學問的一句話。”
“我從書上學來的。”李景風笑了笑,“我小時候沒什么機會讀書,我娘只教我認字,來不及教我學問,反正我也用不上。”
“你小時候沒學過武功?”
“沒有。”李景風搖頭,“我爹很早就走了,我娘從沒想過讓我習武。”
“我以為你很小就開始習武了,這樣說來,你的天賦非常好。”
“中等資質而已。”李景風笑道,“只是運氣好。如果我爹還在,不知道會不會教我武功。”
“我知道你想問什么,孩子。”波圖微笑著將茶杯放下,“我見過你爹,那時我很年輕,你爹是個熱情、堅毅、善良的人,他救過一個重要的人。”
“什么人?”李景風追問,察覺自已有些急躁,改口道,“若是需要保密,波圖主祭不用勉強。我只是好奇,為何古爾薩司這樣的大人物會記得我爹?”
“古爾薩司對于隨從的挑選很嚴格,需要考驗信仰與忠心,第一批火苗子都是他親自挑選的,你爹通過了,可知有多受器重。”
“我很疑惑,波圖主祭。”李景風道,“有了密道,我是說圣路之后,我們應該能派很多火苗子進入關內,古爾薩司要如何保證他們絕不會叛變?崆峒派出的死間有去無回,照理說,這么多人前往九大家,難道不怕其中有人貪圖富貴泄露秘密?”
“信仰跟家眷很有用。”波圖說道,“第一批人建立了穩固的基地后,才增加數量。”
建立一個田莽那樣的據點,像是夜榜的針,老眼就是那個最重要的人。
“要管制這么多人不容易。”李景風道,“古爾薩司能全記得?我是說……他年紀很大了,而圣路開通已有二十幾年,火苗子至少成百上千,他怎么能記得關于我爹的事?”
古爾薩司一定有份名單記錄這些人的事,除非他有辦法記下幾百甚至可能上千名奸細的資料,至少老眼要造冊告知他情況。
“如果單指你爹,跟你一樣,他很難讓人遺忘。”波圖想了想,道,“我跟你爹相處的時間不長,想知道你爹的事,為什么不去找你認識的人問?”
“誰?”李景風裝傻。他知道周叔就在祭司院,且是古爾薩司的貼身隨從。
“他叫多萊特,以前是你的鄰居,現在是古爾薩司的貼身侍衛。”波圖說道,“你不容易見到他,但可以特別留意進出神思殿的人,如果你還認識他的話。”
“鄰居?”李景風假裝陷入回憶,“波圖主祭能幫我跟他見面嗎?”
“孩子,這是你的故事。”波圖喝下李景風為他煮的第二杯茶,“你可以去瓷器街碰碰運氣。”
李景風沒有在瓷器街遇見多萊特,入夜后,他去見了塔克,塔克在寢宮里暴跳如雷。
“他殺了我的親人,現在還要搶他們的財產送給流民!”
“您也說過要廢除流民制度。”李景風說道,“為什么這么生氣?”
“你已經說了原因!那是我要做的事,他先做了,而且是用我的錢去成就他的名聲!”塔克在床上不住跺腳,他真的很生氣,一腳踩空,李景風跟麥爾都來不及扶住他。
“唉呦!”塔克哀嚎一聲,“他做了我想做的事,你懂嗎?!”
“這不是壞事,塔克,我的意思是,由他來做更好。”高樂奇適時勸道。
“什么意思?”
“羊糞堆的居民不會容忍流民,這么多流民聚集在奈布巴都肯定會引起民怨,我相信孟德主祭一定告誡過他很多次。”
“所以?”
“由他開端,您來改進,更能彰顯您的名聲。”
塔克摸著下巴,似乎覺得高樂奇說得有理。
“塔克,您能跟神子和好嗎?”李景風問。
塔克瞪著李景風:“你說什么,你在為他說話?”
“您沒有必要與神子為敵。神子并不想要權力,他只想報仇。”
“我也想報仇!”塔克吼道,“他殺了我的親人!”
“您知道那些人并不無辜。”
“那塊布寫不下所有無辜人的名字!”
“那是您寫的,你必須承擔責任。”李景風說道,“跟神子聯手更容易推翻古爾薩司。”
“李景風,我們相信你的正直,但無法相信神子,他已經背叛過我們了。”高樂奇說道,“讓我們以共同的目標——除掉古爾薩司和阻止五大巴都攻打九大家為優先。至于神子,如果他真愿意放下權力,難道我們還不愿意收取?屆時你要跟他一起離開,我絕無意見。”
“那就讓汪其樂收斂點。”李景風說道,“他做得太過分了。”
“你認識汪其樂,覺得他會聽勸嗎?”
李景風沉默了,過了會兒,轉而問道:“高樂奇,問你一個問題,古爾薩司會將重要的保密文書藏在哪里?”
“你問這個做什么?”
“為了更了解古爾薩司。”李景風編了個借口,“說不定能找出他的秘密。”
“我不知道,但我猜不是在圣司殿他房間的抽屜里,就是在代表智慧的房間里。”
“他幾乎不會離開圣司殿。”
“他快要離開了。”高樂奇說道,“距離跟阿突列巴都約定的時間只剩十五天,神子幾乎沒有進展,古爾薩司必須做好準備,包括調派人馬、糧草,還至少要去邊界一趟為戰士祈福以鼓舞士氣。”
“到時他會離開圣司殿?”
“沒有神子的情況下,他必須親力親為,他現在肯定很忙碌,還得向其他巴都索討神子奉獻呢。古爾薩司必須提前十天出發,至少要四到五天才能回來,但是想混進圣司殿沒那么容易,他肯定會留下護衛看管。”
四到五天,李景風沉思著。
※
神子開放贖罪之路的消息第二天就在奈布巴都公開了,但在流民間傳播很慢,因為流民不能進入巴都。直到四天后,這消息才被一批準備投靠汪其樂的流民聽到,他們立刻調轉方向,將目的地從石林山改成了奈布巴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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