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mlversion='1.0'encoding='utf-8'standalone='no'>\rw3cdtdxhtml>\r\r\r\r<title></title>\r\r\r\r<h3id="heading_id_2">第2章風急浪高</h3>
昆侖九十二年五月夏
衍那婆多祭結束后就是草原上烈日張狂的日子。
塔里希大道橫貫草原,是連結瓦爾特巴都與奈布巴都最重要的道路,除非遇到暴風雪,否則即便是最嚴酷的寒冬,這條路上都會有行人。大道最寬敞的地方足以容納八輛馬車通行,但道路就像河流,越到尾端,分支越多,會逐漸收窄。從莫賀草原開始,它就是一條普通道路了,等靠近奈布巴都才會逐漸變寬,因此一般說塔里希大道,指的都是從莫賀草原到瓦爾特境內的哈米綠洲這一段路。
龐大的商隊離開塔里希大道已經很遠,他們用三百多只駱駝、六百匹馬和六百余人押送了近百箱貨物,車輪在泥地上犁出深痕。從瓦爾特出發,大路轉小路,經過大半個月的長途奔波,商隊才抵達奈布巴都附近。
領頭的努肇經商多年,對瓦爾特到奈布的每條道路都了若指掌,帶了兩百多人的護衛隊押送這批重得不像話的貨物。
不止一次有人問:“努肇,我們這次送的是什么貨,黃金嗎?”
“枯榙,有這么多黃金,我早就不作生意了!”努肇給了個白眼,“閉上你的鳥嘴!俗話說,少動舌頭,多動肩頭!”
老跟班當然會不安,這批貨離開瓦爾特時甚至沒被檢查,也沒有稅單,瞧著太像走私。
“努肇!”引路的斥候騎馬奔回,高聲大喊,“前面有流民!”
“木赫,冷靜點!”努肇捏了捏手掌,將冷汗抹在褲管上,高聲訓斥,“我們的隊伍很大,不用害怕!”他回頭望向準備抄起兵器的護衛,“放下放下,不需要害怕!”
六百人的隊伍足以喝阻幾乎所有流民。
“努肇,我們要準備兵器!”木赫策馬來到努肇身邊,“至少要拿出弓箭!”
“用不著,他們不敢靠近!”
“您不是教過我們要隨時保持警惕?”木赫不解,“前面是石林山,那里有最大的流民群,還被神子保護,拿起武器能威嚇他們。”
“已經快到奈布巴都了!”努肇喝道,“不要讓弟兄們慌張!”
就快到了……
隊伍持續前進,剛轉過一處山坡,一支龐大的流民隊伍就從山坡上沖下,有兩三百人或者更多,蜂擁沖向車隊。“亮兵器!”木赫大喊,正要拔出腰刀,卻被努肇按住手臂。
努肇全身是汗,聲音幾乎在抖:“快逃!”木赫瞪大眼睛。努肇調轉馬頭高聲大喊:“快逃!快逃!”
“我們應該作戰!”木赫甩開努肇的手,“我們可以支撐到圣山衛隊到來!努肇,不用害怕!”他高聲喊來幾個熟悉的戰士,“跟我上前迎敵!阿草!馬濟!”領著隊伍沖向前方。
“快逃!”努肇撇下這個跟隨他十多年的隨從策馬而逃,口中不住大喊,“不要了,貨都不要了!不要送命,快逃!”
頭領的慌張讓士氣潰散,散亂的馬蹄漫無目的地奔逃,有的逃向草原,有的逃往山坡,大多數人則沿著道路奔逃。
木赫的尸體瞪大著眼睛,他到死都沒想通,明明人數足以一戰,為什么自已追隨多年的主人會這么慌張,輕易就逃走?
汪其樂策馬來到木板車旁,扯開篷布露出陳舊的皮箱,他用蒲扇般的大手擷住鎖頭,一發力,輕易就將鎖頭扯下,掀開木箱,只看了眼就滿意地點頭。
“汪其樂,圣山衛隊來了!”斥候大喊,“離這里只有兩里左右!”
“時間充裕,一個都別放走!”汪其樂不慌不忙,冷笑著掀開后邊馬車上的篷布。
※
蓬布下是冰冷的尸體,麥爾端詳許久。死者是圣山衛隊一名小隊長,傷口平整,兇器銳利,他伸手挖出一枚箭鏃。
嶄新的箭鏃。
“這是他們沒挖走的,還有這個。”站在麥爾身邊的是圣山衛隊的拉維中隊長,他將一支箭矢遞給麥爾。箭矢光滑油亮,箭桿筆直,箭羽被仔細修飾過。
“流民不應該有這么好的弓箭。”
麥爾點點頭,問道:“還通知其他人了嗎?”
“沒有,流民不受管轄,但走私是刑獄司的事,恰好您在附近,所以先通知您。我懷疑有人走私兵器給流民,但很奇怪,流民不被允許交易,甚至沒有銀幣,是誰給他們這么好的弓箭?”
麥爾轉頭環顧,這是支二十來人的圣山衛隊小隊,他們首先發現了尸體,恰好麥爾率領一支王宮衛隊就在附近,于是通知了麥爾。
“死了多少人?”
“一支中隊,八十六人,很久沒回營區,我們才出來找人。”拉維非常憤怒,“這是圣山衛隊死傷最重的一次,沒有一個人逃走!神子不能再放縱那些流民了,加上這一次,一年來我們已經死傷了一百多名弟兄,這讓我們很憤怒!麥爾司長,王宮衛隊就這樣龜縮著?”
“神子命令我們不能攻擊流民。你知道亞里恩宮跟祭司院有過誤會,汪其樂幫助過神子,救過女官娜蒂亞的父親。”麥爾掀開又一張篷布,尸體上的傷口同樣平整,他接著道,“我們不想讓祭司院有所誤解。”
“圣山衛隊跟流民的沖突是由王宮衛隊引起的!”拉維不滿道,“我們是為了被侮辱的王宮衛隊,為了那群裸體的懦夫才跟流民對峙,而王宮衛隊卻躲起來!”
“注意你說話的語氣。你叫什么名字?”
拉維察覺失,忙挺胸站直:“我叫拉維。司長,我沒有不敬之意,但這是事實!”
“你確定沒有其他人知道?”麥爾望向身后的刑獄司隊長。隊長會意,五十余名刑獄司戰士分散開來,各自接近在附近檢查戰場的圣山衛隊。
“找到尸體后,我就立刻通知了在附近的您。有人跟流民交易,事態很嚴重,我們必須詳查!”
麥爾抬起頭,烈日正熾,尸體散發出淡淡的腐臭味。“拉維小隊長,發生這樣的事,我很遺憾。”他脫下帽子,臉上滿是歉意。
慘叫聲從身后傳來,拉維驚訝轉頭。他的同伴身邊都站著兩名刑獄司戰士,毫無預兆地出手,圣山衛隊士兵來不及掙扎就遭到屠殺。
拉維瞪大雙眼不可置信,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小腹就傳來一陣劇痛。他捂腰低頭,一把彎刀從麥爾的氈帽后探出,勾進他的肚子,劃開時帶出了一大片腸子。
“我真的很抱歉。”麥爾戴上氈帽,用冰冷的語氣說著,“愿薩神引領你的靈魂。”
※
“你是傻子嗎?”麥爾拉過椅子坐下,質問汪其樂,“還是你其實蠢得超乎我想象?”
“很不巧,收貨時他們剛好來到,我們被迫正面迎敵。”汪其樂道,“一個都不能放過,才能保證秘密不會泄露。”
“為什么用新武器?”麥爾不滿,“這會引起圣山衛隊懷疑,或許普通人不會注意這種小事,但古爾薩司會!”
“我們總要試試新來的兵器夠不夠銳利,順便驗收這段日子操練的成果。”汪其樂不以為意,“流民們沒用過這么好的武器,孩子們都很興奮。我們受夠了瞄不準射不遠的箭、容易斷折的弓跟割不開肉的繡刀,圣山衛隊潰走時,只有好的弓箭才能讓他們止步。”
“那就該把事情處理干凈!”
“我盡力了。”汪其樂攤手,“大家都知道流民最愛惜物資,我們已經拔走能看見的箭鏃跟箭桿,但要搬運的東西太多了,你不知道那些大車有多笨重,還要收攏馬匹,我帶的人手不夠多,實在沒辦法顧及這些小事。”
“我只看到你的無能!”麥爾道,“你可以將尸體堆疊,點火焚燒!”
“你知道我要安排多少事嗎?”汪其樂不滿道,“不是每個人都像塔克那么閑,只負責想一出是一出,讓高樂奇跟在后面擦屁股。而且焚燒尸體同樣會讓人起疑。”
“不會比箭鏃跟箭桿更讓人起疑!”麥爾說道,“我在為你收拾善后,不要再有下次!”
“我還要更多武器,最好每個流民都能有一張好弓和一百支好箭,還要銳利的好刀跟皮甲。”
“后面還會有幾批,但不會有這么多,你把事情鬧大,運送兵器會更難,你在節外生枝!如果之后收不到兵器,那也是你的愚蠢導致的!”
汪其樂哼了一聲:“楊衍呢,到現在還沒出現?”
麥爾搖搖頭:“今天的屠殺會給神子很大壓力,他不能不處理其樂山的事,你必須做好準備。”
“如果他想攻打其樂山,我很樂意跟他死戰。”汪其樂道,“我們這一年不是只吃干飯,看到外頭的鹿角跟箭塔了嗎?我們很善于防守。這座山的深度足夠成為掩護,而且我們現在有了更好的弓箭,圣山衛隊打算死多少人在這?別忘了阿突列的瘋婆子還在虎視眈眈。”
“剩下不到半個月。”麥爾說道,“你不該在這時候鬧事。”
“正好相反。”汪其樂道,“就因為剩下半個月,而楊衍還不露面,練不成誓火神卷的神子會有誰信服?現在鬧事才會讓他焦頭爛額。”
“隨便你!”麥爾已經不想跟汪其樂爭執了。
“還有那個李景風。”汪其樂忽然說道,“你們對他有多信任?”
“你懷疑他?”
“我不懷疑他的人品,也不懷疑他的誓,但我懷疑他是不是能被你們操控。他是楊衍的好朋友,我相信他支持塔克作夢,但懷疑他是不是能下定決心推翻楊衍。”
“至少在打倒古爾薩司這件事上,他跟我們目標是一致的。”麥爾起身來到帳篷門口,“好好操練你的隊伍,要團結,更重要的是,要有信心。”
※
楊衍從李景風手上接過野火時,手指甚至微微顫抖。明兄弟和景風來了,野火找回了,接二連三的好消息讓他振奮。
但今天他沒那么開心。
“一百多名圣山衛隊,這是非常大的死傷。”娜蒂亞道,“圣山衛隊的怒氣已經壓不住了,覺得神子根本不重視他們。”
“汪其樂!”楊衍用力拍著床鋪,怒氣上涌,令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別生氣。”李景風勸道,“發怒解決不了任何事。”
楊衍的身體越來越虛弱,虛弱到李景風認為他可能會病死。他就像剛離開武當時中了丹毒一樣,不同的是當時是日漸好轉,而現在卻是日漸惡化,發作越來越頻繁。
楊衍卻認為,發作時間越靠近表示他距離練成越近,他相信某一天,他會在劇烈的痛苦后豁然開朗,學成誓火神卷。
“要有信心。”楊衍這樣對李景風說,除了信心,他也沒什么可以改變現況的辦法了。
“汪其樂用光了我對他最后的仁慈!”楊衍怒道,“我要處置這件事!”
“神子打算攻打石林山?”李景風感到擔憂。他希望戰場不要連累到石林山上的婦孺,而且這不符合楊衍的計劃——或者說明不詳給楊衍制定的計劃,雖然他不知道該不該聽明不詳的建議。對明不詳,他永遠在懷疑與信任之間游移不定。
“幫我叫來波圖跟孟德。”楊衍說道,“我要修改贖罪之路的路線!”
波圖規劃的贖罪之路確實面面俱到,甚而可以說,如果照波圖的規劃,五大巴都的流民大部分都能平安抵達石林山,接受汪其樂保護。
楊衍指著地圖上的奈布巴都:“我要把贖罪之路的終點定在奈布巴都!咳……”因為憤怒,他忍不住咳嗽,干瘦的皮膚、凹陷的雙頰與眼眶,誰看見這樣的神子都會認為他離死不遠了。
孟德皺眉:“神子,我們說過……”
“在羊糞堆外圍劃出一塊地讓流民居住。”楊衍說道,“讓衛祭軍在外圍維持治安。”
孟德說道:“神子,對付老鼠,屠殺比豢養有用。”
“神子,流民沒有錢。”波圖沉思片刻,道,“他們依靠捕獵跟少量采集維生,只是圈地不足以讓他們活下去。”
“我要建立一個流兵營,在戰士臉上刺上新的紋路,發給他們證明身份的文件。”
“我們提過錢的問題……”
“去跟塔克要!”楊衍怒道,“他剛從他兄弟身上發了一筆橫財,很大一筆!而且我知道充公的財產也有不少以歲入奉獻的名義進了祭司院!”
“古爾薩司將這筆錢用作了軍費。”孟德說道,“再過半個月,阿突列巴都就會進攻。”
“建立流兵營也是軍費開支!”楊衍怒道,“不對嗎?”
“在這個時候?”孟德說道,“我不覺得是好時機。”
“下令讓其他巴都對奈布進貢,這是新增的奉獻,是神子奉獻!”楊衍說道,“證明他們的信仰!”
孟德問道:“流兵營由誰統領?”
“我最信賴的人!他是流兵營首領,蒙杜克當副手!”
孟德陷入沉思,或許這是個好辦法,既是對其他巴都的進一步施壓,以此測試他們的信仰,又能充實奈布巴都的銀庫。他很訝異神子竟能想到這個辦法,而且這將能組建出一支屬于神子本人的私軍。
“你們還有其他意見嗎?”楊衍冷笑。
“還是有困難。”孟德說道,“您會讓衛祭軍覺得您太過袒護流民。”
“我照看所有子民!”楊衍怒道,“剩下的事我會處理!孟德主祭,如果你做不好這件事,就換一個能做好的主祭!”
※
“楊兄弟讓我來問你還有什么想法。”李景風將波圖畫的地圖放在桌上,語氣中滿是埋怨,“為什么我要替你傳話?”
“地道里能說話的時間太短。”明不詳看著地圖,“你在客棧和祭司院之間反復走動,很容易被蟲聲發覺。”
“我不會讓你住進我家!”李景風慍道,“娜蒂亞是楊兄弟的人,就算蟲聲傳回消息也不會外泄。”他時常進入亞里恩宮與塔克密謀,若是與明不詳同住,立刻就會暴露行跡。
“我沒記錯的話,蟲聲過去是孟德主祭掌管的。”明不詳思考著,“他肯定還有自已的眼線。”
李景風倏然一驚,來到窗旁,推開窗戶,確定外頭沒人監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