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mlversion='1.0'encoding='utf-8'standalone='no'>\rw3cdtdxhtml>\r\r\r\r<title></title>\r\r\r\r
<h3id="heading_id_3">第1章風風火火</h3>
昆侖九十二年二月春
雪融之后的黃土泥濘不堪,寬廣空闊的平原與天的另一端相連結,沒有城鎮,沒有山,也沒有樹林,甚至沒有道路,剛冒出頭的野草是舒爽的草香,沒有南方的霉味,明明駝蹄踏踐出泥漿,空氣卻沒有潮濕的感覺。
這種無邊無際讓李景風生出敬畏,若不是還有些零零散散的路客,他甚至懷疑自已是不是迷路了,田莽說過,關內道路四通八達,但關外只有幾個要點有大條馳道連接,因為他們地形并不復雜,尤其是跟南方比較,南方走錯一條道,可能永遠到不了目的地,田莽沒去過南方,但他聽去過的人說,南方有些地方崎嶇到無法讓馬放足奔馳一盞茶的時間。
在關外,至少從三龍關前往瓦爾特巴都,只要別在冬天出發,帶足糧食,準備好帳篷,那么方向對了,就大差不差,剩下的道路可以用問的,當然如果駕駛的是馬車,那還是乖乖地走馳道吧,車輪禁不起碎石的打磨。
但馳道的好處可不止是寬大平穩,治安也更好,越靠近大城鎮或者大型部落,會有衛隊,如果是巴都附近,還有巡邏隊。
他看到沙丘上站著十馀騎兵,當頭人眼皮下的雪花刺青,正在眺望著,是流民,李景風提起警戒,考慮該不該繞路,
駱駝有比馬更好的耐力,用跟馬相差不多的步伐走上一整天也不是問題,但短程沖刺不如馬快,他不想招惹麻煩,拉扯駱駝,遠遠繞了過去。他們沒侵擾前頭三兩成群的路客,應該對自已也提不起興趣,流民沒必要搶奪財物,除非他們餓極了,否則三兩名路客的食物,支持不了他們隊伍一餐。他們攻擊的目標多半是村落,那里才有足夠的食物,安分的流民則會與附近村莊進行穩定的刀秤交易過活。
有時你越不想他發生的事,他越會發生。
“兄弟!慢些。”態度和緩,但語氣不容拒絕,三匹馬奔來,后方還跟著十馀騎,這些流民身材高壯,肌肉結實,身上的衣服幾乎都是用羽毛與獸皮制成,長刀掛在馬側。
李景風停下駱駝,沉聲問道:“有什么事嗎?”
十馀匹馬將他團團圍住,不住兜圈,那陣仗顯然不想讓他離開,當中一人勒馬上前,目光停在掛在駱駝邊上的初衷:“我們要看你的刀。”
“薩神在上,我身上只有一袋肉干跟烙餅,還有剛獵下的野鳥。”李景風舉起雙手,示意自已沒有敵意,“我愿與你們分享食物。”
薩教人應該是這么說話沒錯,李景風心想。
“我們不要食物,我們要看你的刀。”領頭的首領有著褐色的頭發跟褐色的眼睛,喝道,“拔你的刀!”
看來得突圍了,李景風雙腳一夾,駱駝沖向首領,右手抽出初衷,直劈而下,駱駝不快,但此時雙方距離甚近,流民首領架起長刀,李景風這劍威勢驚人,流民首領格架不住,重劍壓下,眼看就要將流民首領連頭帶肩斬成兩段,其馀流民紛紛出聲驚呼。
那劍猛地一停,就壓在那首領肩膀處,那首領冷汗直流,又驚又怒,喝道:“枯榙!你……”
李景風重劍一壓,那首領頓感肩頭沉重,喝道:“你殺了我,就走不出這片雪地。”
李景風周身十馀騎紛紛舉起兵刃,另有兩三人持弓搭箭,都對著李景風。
李景風道:“你們別來招惹我,我也不找你們麻煩。”
首領怒道:“是你先動手”
“你們說要看我的劍。”
“我們只是想知道你的刀是不是黑色的,是你先動手。”
李景風略感訝異,難道薩教的規矩還有看刀這個問候?這在關內可是極大的挑釁,他也怕露怯,道:“我這不是刀,是劍,你們認不出來?”
那首領一楞。“這是劍?”他望向初衷,道,“不是黑色的。”
李景風納悶道:“你們怎么會以為它是黑色的?”
“我瞧像刀。”
李景風收起初衷,“那是誤會,對不住。我向你們賠罪。”他雖收回兵器,好聲好氣,卻未放下戒心,凝神戒備,問道,“你們找黑色的刀干嘛?”
“所有流民都在找一把黑色的刀。”那首領道,“草原上有風聲,只要拿著這把刀去奈布巴都,可以得到任何賞賜。流民也可以成為貴族,你那把劍看起來很特別,所以我們懷疑。”
關外用劍之人甚少,流民又多半無知,李景風初衷寬厚,與尋常長劍迥異,這流民首領覺得這兵器形貌殊異,因此懷疑便是要找的黑刀。
李景風喔了一聲,問道:“如果我的刀是黑的,你們就要殺人了?”
“我們要搶刀,不是非要殺人不可。”首領道,“為了這把刀,草原上已經死了很多人,我們要帶著刀去奈布巴都領賞。”
李景風拎起在駱駝間的大雁,道:“剛才是我冒犯,這只大雁聊表歉意。”
那首領見他道歉,甚覺意外:“你要送我大雁?”
李景風笑道:“就一只鳥,送不得嗎?剛才我以為你們要傷害我,因此動手,你別見怪。”
那首領道:“你武功厲害,怎么說話跟女人一樣?”說罷接過大雁,高高舉起,喊道:“把兵器收了,這男人送我們大雁。”
流民紛紛將兵器收起。那首領道:“我叫穆特,你要去哪里?”
“我叫李景風,要去瓦爾特巴都,我走的方向對嗎?”
“是對的。”穆特又問道,“你不怕我們?”
“都是薩神的子民,有什么好怕的?”李景風笑道,“當然我會提防你們,誰都說流民殺人不眨眼。”
李景風非關外出身,又混身于草莽,并無關外人對流民的歧視,所謂流民于他眼中大底便是馬匪路盜這等人,甚至又多了些出身困難的同情。
穆特見他這話說得誠摯,武功高強,也不盛氣凌人,大雁雖輕,也是禮物,語氣也轉和緩:“流民殺的人不會比圣山衛隊殺的流民還多。”
“我可以走了嗎?”李景風指著前方道路問。
穆特一舉手,馬隊散開,讓出道來,李景風騎著駱駝又復前行,行出約百馀丈,后面那十馀騎又追上來。
“勇士,停下來,我有話要說。”穆特從后方追上。
李景風勒住駱駝,回頭問道:“怎么了?”
“勇士不熟路徑,如果不怕我們,要不要跟我們走?”穆特道,“我們接下來要去的地方,會經過瓦爾特巴都附近,跟勇士有同樣的方向。”
李景風雖然起疑,卻想自已初入蠻族,身邊缺少一些知曉風俗之人,若有人同行,也好試試自已會不會露怯,但仍須小心,于是道:“行!我們一起走。只是不能耽擱。”
穆特大喜:“我們營帳就在附近,勇士跟著我來。”
當下帶頭領路,這雪地并無遮掩,走沒多久,便遠遠見著七八座帳篷,李景風見約有七八名婦人,年紀從十四五到三十幾不等,正在起火煮食,還有五六個孩子,拿著木棍代替兵器格斗。
穆特高聲喊道:“有客人。”
所有人都抬頭望來,臉上都是不解,穆特舉起手上大雁,喊道:“這是客人送的禮物。”說罷一把將大雁扔到篝火旁,“烤了。”
李景風見他們食物都是炙烤,頗覺可惜,喊道:“還是我來料理。”
“料理?”穆特不解,李景風心虛,解釋道,“意思是我來處理。。”
穆特道:“勇士是巴都人,只有巴都人說話才這么娘。”
李景風笑道:“是啊,我是蘇瑪巴都人。”他故意講個偏遠的巴都,即便說錯話,對方也不會起疑。
“蘇瑪巴都也有勇士?他們不是拿著縫衣針打仗?”穆特哈哈大笑。
“不要侮辱我的巴都。”李景風故意沉下臉,“尊重信仰與巴都的名譽。”
自已應該算是越說越有模樣了,李景風心想。
穆特收起調笑語氣,道:“是!”
李景風跳下馬,正要去取大雁,穆特攔阻:“不能讓客人準備食物。”
“這是規矩?”
“是禮貌,流民也有禮貌,提起菜刀的男人會變得軟弱。”
“不用跟我講禮貌。”李景風道,“流族的男人沒有拔過羽毛剝過皮?”
他接過大雁,拔毛掏洗,動作甚是熟練,又問道:“有沒有大鍋?”
“有個水缸。”有人回答。
李景風見那缸約末一尺多寬,是裝水用,便讓人注水儲滿,又借過剁刀,將大雁剁塊,從褡褳取出鹽塊,并著一些八角香料扔進缸里,取了蓋子封起,置于火堆上。不久后,肉香飄出,李景風問人取碗要分食,穆特卻道:“碗?沒那東西,只有木盤。”
盤子只有幾個,李景風用盤子盛湯,穆特嘗了一口,驚道:“你不只是勇士,還是亞里恩宮的御廚。”穆特把肉湯分予眾人,男人先吃,再來是孩子,最后才是女人。李景風自已取了些肉條吃了。穆特讓幾名手下比武作樂,幾人拿了木制長刀交戰,說是長刀,不過是草繩綁著幾根木頭,李景風見他們精神抖擻,揮刀迅捷有力,也有刀法模樣,不輸給一些學過武的門派弟子,問穆特:“你們的武功哪里學來的?”
穆特搖頭道:“我們都是這樣一個傳一個,沒說哪里學來,新進來的流民才會帶著武功來。”穆特接著問,“勇士要不要上去展露一下武功?”
李景風本要推拒,又想,展露些武功,也免得這些人生起歹意,于是道:“也好。”說罷起身來到篝火旁,兩名流民正自打的不可開交,穆特喝道:“住手!”
不等穆特點名,李景風便道:“你們兩個一起上吧。”
當中較高那人瞪大眼睛,問道:“你不用兵器?”
李景風見過這兩人功夫,知根知底,搖頭道:“用不著。”
那兩人見李景風如此托大,雙手握定木刀,置于腰間,使個弓步突刺式,同時挺起木刀刺來,李景風側身避開,道:“使些力,別怕傷著我。”
那兩人見過他一招便制住首領,當下也不顧忌,一左掃,一右劈,兩面夾攻,李景風向后一退,雙手捉住兩人兵器,先是向前一送,等兩人發力阻擋之際,再猛地一抽,將兩把兵器奪入手中。
眾人見他武功高強,大聲喝采。
李景風將兩把兵器遞還給對方,那兩人都是一愣,接過兵器,李景風回到穆特身旁坐下,穆特皺眉道:“蘇瑪的戰士都像你這樣……”他不知怎么形容,只得道,“軟弱?”
這些流民性格剽悍,打贏后只會盡情嘲弄對手,李景風道:“是,蘇瑪子民很斯文。”
“斯文?”
“就是客氣。”李景風也不知道怎么解釋好,“像我這樣。”
穆特滿臉不以為然,招來一名少女,推到李景風面前,道:“今晚讓她陪伴勇士。”
李景風大吃一驚,他聽謝孤白說過,流民中只有功勞最大的人才能有妻子,甚至不少流民習慣共妻,可沒想到連外人也能陪睡,嚇得連忙起身,揮手道:“不需要,我不習慣。”
穆特道:“她是我們最年輕的姑娘。”
李景風見這少女約莫只有十四五歲年紀,手上已滿是老繭,心生憐憫,卻明白流民習性不能以常理度之,他們需要人丁免得被消滅,也需要人丁互相保護,這是悲慘者的相互構陷,只想憑著道理不可能改變他們生活,只有廢除流民這制度才能讓他們改變。當下推拒道:“我已經成親了。衍那婆多經寫著,不可與妻子外的人通奸。”
背誦經文還是有用得上的地方。
然而穆特臉色越發陰沉,李景風忽地想通穆特邀請他同行的理由,于是問道:“你們有沒有酒?”
穆特一愣,道:“只有一點。”
李景風問道:“流族不用酒招待客人嗎?”
穆特大聲喊道:“拿酒來。”
釀酒需要很多糧食,對于流民來說是昂貴的奢侈品,一名壯漢帶來個皮囊,穆特示意交給李景風。
李景風打開皮囊嗅了嗅,有青稞的香氣與劣酒的酸味,也不知是換來的還是流民自已釀造,仰頭飲下,酸澀交雜,還不如福居館里最差的酒。
他咕嚕嚕喝了三四口,遞還給穆特,穆特顯然舍不得,只喝了一口就將酒囊收起。
“我喝了你的酒,受你招待,我們就是朋友。”李景風道,“抵達瓦爾特巴都前,我會幫助你們,保護你們平安,與你們同進退。”
穆特大喜,道:“你是蘇瑪的勇士,唯一的勇士。”
李景風道:“但有個條件,你們不能劫掠商客跟村莊,否則我將成為你們的敵人。”
“劫掠村莊跟商客?”穆特搖頭,“我們不干這種事。”
或許不是穆特不想干,而是干不得,他們隊伍不到二十人,遇上村衛隊就算打贏了也得傷亡,人手對流民來說十分重要。
確認對方目的后,李景風再無疑心,又說了幾句閑話,便回自已帳篷睡覺。
夜里,李景風暗自琢磨,想起白天穆特說的黑色的刀,想起當初在昆侖宮密道,曾見過彭小丐的黑刀,當時便覺奇特,只是那時忙于應付蠻族刺客,并未留心,彭老前輩死前將這把刀交給楊衍。莫非就是流民要找的刀?但為何奈布巴都要找這把刀?
關內關外習俗差異頗大,奈布巴都要這把刀的意思,是要殺這把刀的主人?一念及此,李景風倏然一驚,難道楊衍到了關外又得罪了奈布巴都的權貴,因此被下令懸賞?雖不知緣由,以楊衍性格,這倒是極有可能發生的事。
要怎么混進奈布巴都,進入祭司院?李景風還沒想著個辦法,要是那個刺殺神子的死間尚在,肯定能幫上大忙。
關外出現哈金是大事,或許會引來其他死間聚集在奈布巴都查探消息……如果能找到這些人協助……李景風翻來覆去,想了許多辦法,雖然都能一試,但都不見得穩妥。
要是副掌也在就好了,李景風心想:大哥在青城事務繁忙,副掌在昆侖宮清閑,當初就該跟朱爺提建議,把副掌也帶出關。
雖這樣想,但李景風也知道諸葛然絕不會跟著自已出關,如果真把他逼出門,李景風難以想象這一路上會怎么被副掌虐待……
第二天一早,隊伍開拔,李景風騎著駱駝來到穆特身邊,問道:“你們要去什么地方?”
“奈布巴都。”
李景風心中一動,問道:“奈布巴都這么遠,你們去那里做什么?”
“草原上有風聲,那里有座山,有一個人正在團結所有流民,已經有數千人的隊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