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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兩百二十四章 真亦假時,假亦真

      孟章笑了起來,“這小子,這會兒開始看書,應該也不算晚吧?”

      孟長山知道自己這個兒子的意思,卻是啞然失笑,“他都上山去了,看了些書,又能如何?還能按著你我當初給他定下的路這么去走?不可能的,境況不同了,那就什么都不同了。”

      孟章卻是有些不同意見,但對自家老爺子,也不敢多說什么,只是嘟囔了一句,“上山之后,又不是真的一輩子都在山上,說不定哪天下山,也說不定。”

      本來就是無心一說,孟長山聽著這話,卻微微蹙了蹙眉,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一雙渾濁雙眼里,情緒復雜。

      “行,既然那小子真要想著讀書了,那我這個做爺爺的,就給他挑幾本書,讓他好好讀讀。”

      孟長山看了一眼孟章,笑道:“要不要給那小子定個時間,然后讓他來信說說讀后的感悟,看他讀透多少?”

      早些年,孟氏子弟,最怕的就是這位老爺子考校。

      “不用了吧?”

      孟章小心翼翼地看著自己這老爹,還是決定再幫自己那兒子一把,看看能不能讓他躲過去此事。

      孟長山卻是斬釘截鐵,“既然要讀書,就不能隨便讀讀,自然要考,回信我來寫,你滾回去睡覺吧。”

      孟章張了張口,最后到底沒能說出半點忤逆自家老爺子的話,只能在心里給自己兒子道歉幾句了,不是老爹不幫你,實在是沒這個法子。

      等到他退出書房之后,老爺子緩緩在書桌前坐下,取出一張信紙,研墨之后,開始生平第一次主動給自己的孫子寫信。

      ……

      ……

      當信和老爺子特意挑選的幾本書送到青溪峰的時候,孟寅其實已經心情平靜不少,這個比周遲要小三歲,尚未及冠的少年,看完那封信,然后將那幾本書一一擺放在自己身前,不著急翻看,反倒是看向遠處的山景,笑嘻嘻開口,“老爺子還是沉穩,不過我過去不讀書,老爺子您還能拿學問來壓我,等我讀書之后,老爺子您打不過我就罷了,只怕以后在學問上,也及不上我了。”

      孟長山已經是大湯,也就是整個東洲數一數二的大儒,孟寅敢這么說,要是被他的那位老爹聽到,只怕也要稱贊一句兒子膽子真大。

      至于世間其他讀書人,大概都不會相信。

      應該只有孟長山,即便聽到這樣的內容,也會由衷地覺得,自己的這個孫子所非虛。

      為何那些年老爺子對孟寅如此生氣,因為也只有他才清楚,自己的那個孫子到底是有多聰慧。

      整個孟氏,孟長山對孟寅,從來都是期望最深的那個,也唯有如此,那些年的孟寅傷得最深的,不是別人,而恰恰就是他這個爺爺。

      ——

      玄意峰,藏里,柳胤有些疲態地走了進來。

      一進來,這位玄意峰實際上的大師姐便將疲態盡數收起,看著那個正在修行的小師妹,喊了一聲,“小師妹。”

      只是喊完之后,柳胤其實有些不太滿意,小師弟沒做幾天小師弟,便成了師弟,這很不好。

      小師弟多好聽啊。

      不過這些微末心思,她沒有流露出來,只是坐到了姜渭旁邊,就開始給這個小師妹說起修行的諸多事端。

      姜渭也聽得極為認真,時不時開口詢問,有些問題,柳胤能夠回答,但也有些問題,柳胤無法回答,只好說之后等師父出關,或是等師弟有信來,我們再寫在信里問他。

      姜渭點點頭之后,說道:“大師姐,你說師兄他這會兒到哪兒了啊?”

      柳胤想了想,猜測道:“大概應該是已經到了赤洲了吧,已經這么久了,但應該還沒找到落腳之地,不然肯定會來信了。”

      姜渭嘆氣道:“真想師兄啊。”

      柳胤摸了摸自己這個小師妹的腦袋,說道:“不著急,肯定會來信的,到時候咱們再寫信給他就好了。”

      “好的,大師姐。”

      姜渭也不是那種動不動就哭鬧的孩子,很快便應了下來。

      柳胤卻是不說話,只是想著,之前師弟離山的時候,應該好好和他告別的。

      ……

      ……

      玄意峰來了一個小姑娘的事情,其實并沒有瞞多久,畢竟即便不用通過考核,直接進入峰內修行,也是要在山中登記造冊的,甚至后面去玄意峰的山中修士,在看到那個小姑娘之后,也是神色復雜。

      至于為何復雜,很簡單。

      眼前這個小姑娘,修行天賦,即便不能說成這一代弟子里第一,但肯定也位居前十之列,甚至可以說得上前五,實打實的修行苗子。但就是這么一個小姑娘,不管是去三峰里的哪一峰都好,偏偏去了玄意峰?

      雖說玄意峰出了一個周遲,但修行和練劍,從來兩回事。

      在這里蹉跎,是不是太浪費了?

      不過雖說眾人這般想,卻沒有人敢去說讓御雪把人讓出來,那位玄意峰主的脾氣,誰不清楚?

      而且她也早就不是當初的萬里境便擔任峰主的存在,而是已經破境歸真,雖說依舊可能比不上其余峰主,但肯定在山中也十分重要了。

      想要搶她的弟子,那可不是膽子大就行的。

      不過這件事木已成舟,最后大家也只是在私下會說有些可惜,除此之外也沒什么別的了。

      “師兄,我可聽說,那個小姑娘是西師兄在帝京城看到的,最后她來了咱們這兒,卻選了玄意峰,西師兄會怎么想?”

      觀云崖那邊,白池坐在那邊,身側坐著的就是重云宗主。

      重云宗主微笑道:“誰看到的又怎么樣?好像當初那個小姑娘也沒答應西顥,她來了之后,要去哪座峰,那都是小姑娘自己的意思,更何況,當初她在青溪峰,孟寅好像都沒強留她。”

      聽著這話,白池煞有其事地點頭笑道:“也不知道事后謝師妹會不會很惱火。”

      重云宗主笑道:“惱不惱火不重要,小姑娘一心要學劍,那就是小姑娘自己的意思,這么大一座山,總不能逼著小姑娘去做她不想做的事情吧?”

      “不過真要惱火的,大概是西師兄?”

      白池說道:“看中了一個好苗子,結果最后卻沒有拜入他門下,那的確很惱火,本來西師兄跟玄意峰就有些事情,現在又有這個小姑娘,到時候……”

      他話還沒說完,重云宗主便擺了擺手,嘆氣道:“小白,這些話說來說去,很累了,我不想再聽了。”

      若是平時,白池說不得還要說些什么,但這會兒,他是真看到自己這位師兄臉上有些疲態,就真閉上了嘴巴。

      重云宗主不說話之后,只是看著眼前的流云,什么都不說,只是這么安安靜靜地看著,似乎也只有這樣,才會讓他的心情平靜一些。

      有些事情,定了十年之期,但卻并不是真正太平了,反倒是這十年內,每一天,都讓人無比擔心。

      擔心的,自然是十年之后的那個結果。

      ……

      ……

      離著重云山說遠不遠說近不近的那座慶州府小鎮上,仿佛不管過多少年,都是一樣光景。

      早上百姓們吃一碗米粉開啟一天,鎮上的燒鴨每天都有人買,那些鴨子似乎永遠都不用擔心賣不出去。

      鋪子還是那些鋪子,以前是這樣,好像以后,也會是這樣。

      和那座小鎮相鄰其實還有一座小鎮,百姓們覺得有些遠,因為要坐船半日,才能到,那邊那座小鎮,盛產一物,麻辣蘿卜干。

      是以本地的一種特有的名為草蔸蘿卜做成,據說早些年,此物曾是宮廷貢品,只是到了如今的大湯朝,歷代皇帝不喜辣,也就不再要求地方上貢,不過即便如此,當地百姓還是沒有絲毫嫌棄,家家戶戶,都還是喜歡自己腌一些蘿卜干,佐以白粥,極為爽口。

      又到了小鎮蘿卜豐收的時候,百姓們將圓白蘿卜洗凈,然后切厚片,用刀切條而不斷,然后掛在竹條上,等待陰干。

      每每到了這個時候,外地游客若是來到這座小鎮,就能看到家家戶戶的院子里,窗臺上,到處都掛著密密麻麻的蘿卜。

      在小鎮的西邊,有一座破落小院,穿著粗布衣服,滿是補丁的婦人將那些蘿卜掛好之后,朝著屋檐下里喊了一聲,說是有雨水記得收,就端著木盆,去河邊洗衣服。

      屋檐下,有個不修邊幅的漢子,胡子拉碴,正在就著一碟花生米,喝著酒壺里剩下不多的酒水。

      酒水不多,花生米也不多,因此漢子喝酒緩慢,吃一顆花生米,也要嚼許久才咽下去。

      就在此刻,小院門嘎吱一聲,漢子剛丟了一顆花生米進肚,便頭也不抬地罵道:“傻娘們,又什么東西沒拿,你能不能長點腦子,這一天天的,能干成什么?!”

      只是沒有人應他,他也沒能聽到腳步聲,漢子沒聽到平日里應該有的還嘴聲,有些生氣,“他娘的,老子跟你說話,你耳朵聾了不成?”

      只是剛完話,他抬起頭來,便在院子里的那些掛著的蘿卜里,看到了一個高大的人影。

      那人太高,掛蘿卜的竹條太矮,于是他能一眼看到那人的臉。

      看了幾眼,在腦子里想了一堆,確認這個人不是自己的熟人,漢子便狐疑道:“你是誰?!”

      高大男人沒有回應他,只是自顧自朝著漢子走過來,問道:“有個親戚,姓周?”

      漢子皺眉道:“周民托你來的?來干什么,都他娘的多少年不聯系了,不會是來找我借錢的吧?你看我這樣子有錢嗎?!”

      高大男人看著他說道:“周遲。”

      漢子挑眉道:“那小子怎么了,老子雖然算他表叔,但也就他滿月的時候見過一面,那會兒他懂什么,可別想著咱們有多親。”

      高大男人皺了皺眉。

      “不會是這小子要成婚了吧?來送喜帖的?不對啊,那年老子去隔壁辦事,跟周民那家伙喝了一場酒,那家伙不是跟我吹他兒子被什么神仙看中,去當神仙了嗎?嘖嘖,當了神仙,還要成婚?成婚也行,不過這還要份子錢,是不是就有點摳搜了?”

      漢子喝得有些多了,紅著臉大聲笑了起來,那年去隔壁小鎮,是跟那個窮親戚喝過一次酒,他也是提了這么一嘴,但當時他都只當是吹牛,壓根沒當真,就一點,要是他兒子真是成了什么山上神仙,當時他還能住在那破地方,喝著那便宜嘍搜的酒水?

      不過說起這個,那年喝完酒之后,他就再沒跟他見過面了,也是沒由頭去那邊,至于逢年過節的拜訪,那家伙都不曾來,他去干什么?

      窮親戚窮親戚,一個窮字,還算得上親戚嗎?

      “好好想想,那個時候,周民說他兒子去什么地方當神仙了。”

      高大男人站到他面前,緩緩開口。

      “你他娘的是誰啊?!老子想個錘子!”

      漢子看著眼前的高大男人,忽然覺得有些煩躁。

      高大男人伸出手,拿出一袋錢,丟在他面前,“好好想,想起來就是你的。”

      漢子看到那袋子錢,一下子眼睛就開始放光,不過他還是有些不可置信,還沒說話,腦子里就已經開始努力想起那久遠的事情。

      高大男人卻不等他說話,只是看著他在沉思之后,便已經伸手一指點在他的眉心。

      一道流光,一閃而逝。

      片刻之后,他看到了兩個字。

      “祁山。”

      看到這兩個字之后,高大男人終于吐出一口濁氣,“真亦假時,假亦真。”

      高大男人收回自己的手,搖了搖頭,“怪不得,原來是這樣。”

      然后高大男人看了眼前的漢子一眼,下一瞬,兩人都化作一道流光,就此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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