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起碼……永遠不會給予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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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時分,水月澈鬼使神差地又來到劍閣,月光如水,將閣內兩人的剪影投在窗紙上。
他看見劍靈坐在案前,烏竹眠站在他身后,雙臂環著他的脖頸,下巴擱在他肩上。
劍靈正在看書,卻不時側頭與她耳語幾句,烏竹眠時而輕笑,時而伸手捏捏他的臉頰,全無白日里的端莊模樣。
“這道符畫錯了。”烏竹眠突然指著卷宗某處。
劍靈捉住她搗亂的手指,勾起嘴唇笑道:“那請神女指正?”
烏竹眠抽出手指,蘸了朱砂,在劍靈臉上畫了一道,劍靈也不惱,反而笑著將她拉入懷中,兩人笑鬧間碰翻了茶盞,她的衣裙染上了茶漬,卻不見半點惱怒。
“臟了。”她懶洋洋地指著衣襟。
劍靈會意,低頭在那片茶漬上輕吻:“這樣就不顯了。”
水月澈猛地后退一步,心臟絞痛得幾乎要裂開,兩人之間那種渾然天成的默契,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能明白對方所想。
那是經年累月的廝守才能培養出的親密,是他永遠無法插足的世界。
月光下,水月澈的眼中泛起血色。
他的呼吸壓得極低,眼睛卻死死盯著窗內相擁的身影,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鮮血順著指縫滴落,卻渾然不覺疼痛,此刻他終于明白,有些距離,不是靠癡心妄想就能跨越的。
可是憑什么?
憑什么一把劍也能得到她的笑?憑什么一個劍靈,也能讓她露出這樣的神情?而他一個活生生的人,卻連靠近她的資格都沒有?
水月澈的呼吸不自覺地加重,胸腔里翻涌的妒意幾乎要將他燒穿。
“誰在那里?”
謝琢光的聲音驟然冷了下來,金瞳如電,直直刺向竹林。
水月澈渾身一僵,還未來得及逃,一道劍氣已經劃破竹葉,逼得他踉蹌跌出。他狼狽地摔在地上,抬頭時,正對上烏竹眠微蹙的眉。
她的聲音依舊清冷,卻帶著一絲困惑:“你是何人?”
水月澈立刻伏低身子,額頭抵地,聲音顫抖:“弟子……弟子只是路過,絕無冒犯之意!”
他的姿態卑微至極,像一條搖尾乞憐的狗。
謝琢光冷冷看著他,指尖還纏繞著烏竹眠的一縷發絲,語氣淡漠:“劍閣重地,閑雜弟子不得靠近,你不知道規矩?”
“弟子知錯!”水月澈重重磕頭,聲音里帶著恰到好處的惶恐:“弟子只是……只是仰慕神女威儀,想遠遠瞻仰,絕無歹意!”
他低著頭,眼底卻翻涌著扭曲的恨意。
憑什么?
憑什么他們高高在上,而他只能跪著求饒?
烏竹眠看了水月澈一會兒,最終輕輕嘆了口氣:“罷了,你走吧。”
謝琢光眉頭微皺,似乎想說什么,但烏竹眠輕輕按住了他的手:“一個弟子罷了,不必計較。”
水月澈連連叩首:“多謝神女寬恕!多謝神女寬恕!”
他低著頭退下,姿態謙卑至極,可轉身的剎那,臉上的表情卻驟然扭曲。
他們甚至不屑于追究他,就像對待一只螻蟻,連碾死都覺得多余。
水月澈踉蹌著沖進竹林,鋒利的竹葉在臉上劃出血痕也渾然不覺,直到跑出很遠,他才癱軟在一棵古樹下,大口喘著粗氣。
袖中有什么東西硌得他生疼,她顫抖著摸出了那枚染血的玉佩,烏竹眠那日隨手給他的信物,玉佩上的“眠”字在那日被他的血浸透,在陽光下泛著詭異的紅光。
水月澈攥緊玉佩,這才拖著僵硬的身體回到自己的小屋,關上門,終于壓抑不住胸腔里翻涌的暴怒,狠狠一拳砸在墻上,指節滲出血來,卻感覺不到疼。
“憑什么……”他低低地笑起來,笑聲嘶啞,像惡鬼的嗚咽:“憑什么他們能那樣親密……而我連看一眼都是罪過?”
這一刻,水月澈終于明白什么是萬蟻噬心。那些親昵的觸碰,溫柔的低語,纏綿的目光……每一幕都在他腦海中反復回放,像一把鈍刀一點點凌遲著他的神經。
燭火搖曳,他站在銅鏡前,昏黃的光映在鏡面上,將他的臉照得半明半暗。
鏡中人五官平凡,不丑,但也絕稱不上俊美,鼻梁不高不低,嘴唇不薄不厚,下頜線條柔和得近乎平庸,是一張丟進人群里就會立刻消失的臉。
可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
水月澈微微湊近鏡子,指尖撫上自己的眼尾,瞳色偏淺,像是摻了金的琥珀,在燭光下泛著妖冶的光,眼尾微微上挑,睫毛又密又長,垂眼時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抬眼時卻如刀鋒般銳利。
他盯著自己,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笑。
鏡中人的表情頓時變了。
那雙本該怯懦無害的眼睛,在笑意和惡意浮現的剎那,驟然變得危險起來,瞳孔微微收縮,眼尾上挑的弧度更甚,像是某種蟄伏的野獸終于露出了獠牙。
妖異、蠱惑、令人不寒而栗。
如果他水月澈也能有一張劍靈那樣的臉……
如果他也能得到烏竹眠的目光……
想到這里,水月澈忽然笑了,手指撫上自己的臉頰,眼中閃爍著瘋狂的光,他輕聲念著她的名字,像念一句詛咒:“神女,總有一天……我要讓你的眼里,只有我一個人。”
哪怕要剝下別人的臉皮,哪怕要墮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水月澈突然笑了,笑聲在空蕩的屋內回蕩,像厲鬼的嗚咽,他彎腰撿起一塊鋒利的鏡片,在昏暗的燭光下反復端詳。
窗外,一輪血月悄然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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