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剛敲過,水月澈就摸到了劍閣后墻。
他袖中藏著從藏經閣偷來的《移魂禁術》,羊皮卷邊緣已經被他摩挲得起了毛邊。
今夜無月,正是偷天換日的好時辰。
劍閣檐角的銅鈴突然無風自動,水月澈貼在墻根的陰影里,看著自己呼出的白氣在青磚上結霜。
太虛劍就懸在正廳的劍架上,隔著雕花欞窗能望見隱約的流光,那劍身自帶的清輝,像極了烏竹眠袖擺上繡的星紋。
“不過是一把劍……”他咬著牙槽內側的軟肉,血腥味在舌尖漫開。
前日撞見的情景又在眼前浮現,幾乎灼燒水月澈的心魂。
青石板傳來刺骨的寒意,他卻覺得渾身發燙,他想起自己養在陶罐里的那只毒蛛,昨日剛用血喂過,此刻正在袖中躁動。
禁術記載,以血為引,可暫壓劍靈。
子時的更漏聲里,水月澈閃身進了劍閣。
太虛劍比他想象的更美。
劍身并非金屬的銀白,而是某種半透明的青玉色,內里流淌著金色細線,宛如活物的血脈。
水月澈伸手時,袖中毒蛛卻突然劇烈掙扎起來,可惜他沒能讀懂這個警告。
指尖觸到劍柄的剎那,整把劍突然發出龍吟般的嘯叫。
那些金色細線暴起發亮,水月澈只覺得右眼下方一涼,隨即溫熱的血就順著脖頸流進了衣領。
“太虛劍氣。”烏竹眠的聲音從背后傳來:”見血方收。”
水月澈跪在地上,卻不敢去捂傷口,因為劍靈正用劍尖抵著他喉結,不是太虛劍,只是隨手折的一段竹枝,但殺意比真劍更甚。
”上次饒過你……”劍靈的瞳孔在黑暗里泛著獸類的金光:”看來是太仁慈了。”
水月澈的視野開始泛紅,右眼下的傷口古怪地發燙,他能感覺到劍氣像毒蛇般往骨髓里鉆。
最痛的不是皮肉,而是烏竹眠看他的眼神,和看階前雜草沒什么兩樣。
”弟子……知錯……”水月澈伏低身子,前額抵在染血的磚面上,袖中毒蛛趁機竄出,直撲劍靈面門。
竹枝破空聲響起,毒蛛在半空被斬成兩半,劍靈踩住還在抽搐的蛛尸,忽然笑了:“你倒是會挑毒引。”
烏竹眠終于走到了光下。
她披著一件藕荷色的寢衣,長發垂散在肩頭,可眼神清卻明得像冬日的溪水。
水月澈癡癡望著她衣擺上濺到的蛛血,那點暗紅比朱砂更艷。
“剜了吧。”看著他的眼神,劍靈的眼中凝出實質性的殺意,用竹枝指著他滲血的右臉:“反正這雙眼……”
“罷了。”烏竹眠突然截住話頭,她彎腰拾起掉落的羊皮卷,掃過上面血繪的陣法:“移魂入劍?你連劍氣都受不住,還想納劍靈?”
水月澈的指甲摳進了磚縫。
他當然知道成功率不足萬一,可若是成了……若是成了,他就能光明正大站在她身邊,就能讓劍靈也嘗嘗被劍氣凌遲的滋味!
“這道疤會跟著你一輩子。”烏竹眠居高臨下地看著水月澈:“算是太虛劍給你的烙印。”
她轉身時衣袂掃過他鼻尖,殘留的安息香里混著一絲劍氣的凜冽:“滾吧。”
劍靈嘖了一聲,強行壓下殺意,竹枝在他頸側劃出細痕:“聽見沒有?滾。”
水月澈踉蹌著逃出劍閣時,第一縷晨光正照在劍閣的檐角上。
他摸到右眼下翻卷的皮肉,發現血已經止住了,但傷口深處有什么在隱隱發燙,那是殘留的劍氣在啃噬血肉。
藏經閣的殘卷里寫過,太虛劍痕永不愈合。
也好。
水月澈盯著掌心混著金絲的血想,這樣每次照鏡子都會想起今夜,想起她垂眸時睫毛投下的陰影,想起她說“滾”時微微蹙起的眉間砂。
竹林里驚飛的夜鷺劃過天際,叫聲凄厲得像在嘲笑他的癡心妄想。
水月澈突然笑起來,笑聲驚落了竹葉上的宿露,他舔掉唇角沾的血,嘗到了鐵銹味里的一絲甜。
“烏竹眠……”染血的指尖在青竹上劃出歪斜的刻痕:“你總會正眼看我的。”
晨霧漫起來,吞沒了那道逐漸被竹液覆蓋的血跡,遠處傳來鐘聲,驚散了最后幾顆不肯墜落的星子。
*
烏竹眠和劍靈離開的那一日,鏡花城下了一場百年不遇的暴雨。
水月澈站在城墻上,雨水沖刷著他臉上的劍痕,那道太虛劍氣留下的傷疤隱隱作痛,像是在提醒他那夜的恥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