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無邊的黑暗。
這是程妄恢復意識后的第一個感受,他的眼皮沉重如鉛,幾次嘗試后才勉強睜開一條縫隙,潮濕陰冷的空氣鉆入鼻腔,帶著霉味和某種金屬的腥氣。
他的臉頰和后腦勺傳來陣陣鈍痛,讓他想起昏迷前最后的記憶,那記來自柳家護衛的重擊。
“醒了?”忽然,一道沙啞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程妄猛的想要坐起,卻發現自己的雙手和脖頸都被粗糙的鐵鏈鎖住了,鐵環深深勒進了皮肉里。
他這才注意到自己身處一個低矮的洞穴中,巖壁上零星插著火把,火光搖曳間映照出十幾個和他一樣被鎖住的人影。
“省省力氣吧,新來的。”那個聲音再次響起,這次程妄看清了說話的人。
一個滿臉皺紋的老者,看不清五官,一頭銀色白發,左眼上有一道猙獰的疤痕:“柳家的玄鐵鏈,金丹期以下掙不開的。”
程妄的喉嚨干得冒火:“這是哪里?我師兄呢?”
“天坑礦場,柳家的私產。”
老者咳嗽了幾聲:“至于你師兄……如果他還活著的話,應該在其他礦洞。”
三天前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程妄和師兄季鴻剛離開師父隱居的山林,第一次真正踏入修真界。
在九州城,他們目睹一個老婦被柳家護衛當街毆打,只因為她不小心碰臟了柳家少爺的衣袍,程妄不顧師兄勸阻出手相助,卻不知這正是柳家設下的圈套。
那老婦人是柳家安排的誘餌,專門用來釣他們這些初出茅廬的散修。
“喝水。”忽然,一只破碗被推到了程妄面前,里面是渾濁的液體。
程妄抬頭,看見一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年,瘦得顴骨高聳,眼睛卻亮得驚人:“我叫阿七。”
少年蹲下來,聲音壓得極低:“你得罪了柳家哪位?”
“柳玄。”
程妄咬牙說出這個名字,柳家少主柳玄,九州城有名的紈绔。
一聽這話,阿七的瞳孔猛地收縮,有些同情地看了程妄一眼,搖了搖頭:“那完了,你估計是活不過三個月了。”
他指了指洞穴深處幾具蜷縮的尸體:“看見了嗎?上個月有個和你一樣得罪了柳少主的,被特地關照,活活抽干了靈力,活活累死的,你最好是有心理準備。”
程妄這才注意到空氣中彌漫的不只是霉味,還有淡淡的腐臭。
他的胃部不由得一陣抽搐,既因為恐懼,也因為憤怒,他和師兄只是幫了一個看似無助的老人,為何會落得如此下場?
“時辰到了!都給我起來!”
忽然一道粗獷的聲音伴隨著鐵門開啟的刺耳聲響傳來。
火把的光亮突然增強,程妄瞇起眼睛,看見三個身著柳家服飾的監工站在洞口,每人手中都握著一條泛著青光的鞭子。
“新來的。”
為首的監工是個獨眼壯漢,目光落在程妄身上:“記住這里的規矩,每天挖夠三十斤礦,否則沒飯吃,敢逃跑的,喂噬靈蟲,敢反抗的,抽魂煉魄!!”
鐵鏈被解開,程妄被粗暴地拽起來推向前方。
穿過曲折的隧道,眼前豁然開朗,一個巨大的地下空洞映入眼簾,數百名衣衫襤褸的礦奴正在巖壁上敲敲打打,整個空間都回蕩著金屬撞擊巖石的聲響,間或夾雜著鞭子抽在肉體上的悶響和痛苦的呻吟。
“干活去!”
程妄被推到一面巖壁前,塞了一把銹跡斑斑的鶴嘴鋤。
接下來的六個時辰如同噩夢,程妄機械地揮動鋤頭,虎口很快磨出血泡,又被粗糙的鋤柄磨破,每當他的速度慢下來,監工的鞭子就會毫不留情地落下,背部的衣衫早已被抽爛,傷口火辣辣地疼。
因為得罪了柳玄,所以他似乎得到了這些修士的“額外優待”。
“呼吸。”
此時,一道蒼老低沉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
程妄轉頭,看見一個佝僂著背的老人不知何時站在了他身旁,老人頭發花白,臉上布滿皺紋,但一雙眼睛卻異常清明,在這昏沉的礦坑中,有一瞬間如同鷹一般。
“吸氣時想象靈氣沉入丹田,呼氣時引導它流經傷口。”
老人一邊說一邊若無其事地敲打著巖壁,仿佛只是在閑聊天氣,程妄將信將疑地照做,驚訝地發現背部的疼痛竟然真的減輕了些許。
“別表現出來。”看著他的表情,老人低聲警告道:“柳家的狗鼻子靈得很。”
“您是……”
“叫我老墨就行。”老人咳嗽兩聲,從巖壁中摳出一塊泛著微光的石頭——一塊下品靈石,他語氣冷靜:“記住,在這里,憤怒只會讓你死得更快。”
不知過了多久,似乎夜幕降臨,當然,如果這昏沉的礦坑中也能算有夜幕的話。
火把熄滅了大半,礦奴們被趕回各自的洞穴,程妄分到了半碗稀粥和一塊發霉的面餅,他蜷縮在角落里,身體的每一寸都在疼痛,但更痛的是心中的憤怒和悔恨。
“吃吧,不然明天更沒力氣。”阿七坐到他旁邊,把自己的面餅掰了一小半給他。
程妄搖頭:“我不餓。”他第一次發現,自己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的。
“想開點,雖然吃不飽,但起碼吃了才能有一點力氣。”阿七苦笑:“而且至少你還活著,我見過太多人第一天就……”
洞穴深處突然傳來一聲慘叫,打斷了阿七的話,接著是監工的大笑聲、某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聲和吮吸聲。
“蝕骨藤……”
阿七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瑟瑟發抖地蜷縮在一起:“又有人在受罰了。”
程妄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他想起了師父常說的話,修真界弱肉強食,弱者命如草芥,現在他才終于明白了這句話的真正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