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德的判斷沒出錯。
天未亮,賀舞就被抓回去了。
夫妻三人看著滿臉寫著不服氣的女兒,又氣又好笑。賀信忍下想要嚴厲斥責的沖動,試圖跟她講道理:“你離家出走,可有想過外邊危機四伏?萬一有人故意守著害你呢?”
賀舞鼓著腮幫子生悶氣,不作答。
父母在她這個年紀,做事遠比她出格。
怎么他們做得,自己做了就被盯著?這也不許,那也不許,有人暗殺怕什么?她也不是什么軟柿子,尚有自保之力。她不是聽不進父母勸導,只是不喜歡被人當瓷娃娃照顧。
賀述一眼便看穿她別扭的心思。
嘆氣:“此一時,彼一時。”
亂世人均壽命才幾歲?
哪怕是文心文士,運氣不好的話,也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人生短短三十來載。正因為大家伙兒都知道自己活不久,所以每個人都會覺得緊迫,成家立業生子都是緊趕著做。
在只有三十多載的人生里面,十二三已是能當家做主的成年人了。賀舞不能用現在的條件去衡量以前,以前十二三的賀述兄弟在外人眼中可以扛起門楣,現在十四五的賀舞在父輩眼中還是個孩子,她出門就牽動他們的心……
在他們眼中,賀舞是孩子。
在政敵眼中,賀舞是稚嫩的獵物。
從理智上出發,一個家族的興盛離不開有天賦悟性的后輩,殺掉一個賀舞的價值遠比殺掉其他子女更能讓賀述三人心痛。從情感上出發,賀舞也是所有子女中,在三人膝下長大時間最長的一個孩子,投注越多感情也越深。若她有個三長兩短,打擊不可謂不大啊。
賀舞癟了癟嘴巴,仍是不服氣。
一直沒說話的母親說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國子學今年游學定在乾州,阿舞要不要去?那里,住著位阿娘神往并學習效仿多年的長輩,你若去,可替阿娘跟她問一聲好。”
賀舞注意力被吸引過來。
“阿娘的長輩?”
夫人笑道:“是啊。”
賀舞用余光觀察兩位父親的表情,側身往母親懷中躲了躲:“這次游學女兒要去。”
瞧著賀舞孩子氣的表現,三人失笑。
將離家出走不滿兩個時辰的孩子帶回家,窗外天色已蒙蒙亮,夫妻三人也無心睡眠,夫人直接讓管事寫拜帖遞給太師府。賀述湊過來看她寫的內容:“找祈元良這廝作甚?”
交托畫院也不必急在一時。
夫人側身讓出位置,賀述自然貼了過來。
她道:“阿舞這件事情讓我有些不安。”
賀述道:“是我與好古行事不周。”
他就不該讓目標還有喘氣功夫。
應該讓對方全家都死干凈才能真正清凈。
夫人想聽的話可不是這些:“阿舞這孩子是有些天賦,但跟你與好古相比,終究還是差了一線,心性也沒定下來……雖說你倆為她鋪路,讓她為儲君元從,有這一份情分在,未來前程不說身居高位也能維系祖輩榮光不墮……只是,有些事情終究人算不如天算。”
賀述得罪的新貴舊豪可太多了。
世事不會完全如他們兄弟計劃那般進展。
她覺得還缺了一些東西。
賀信聽到也湊過來。
“這跟祈元良有什么關系?”
祈善確實擅長丹青,可人家在朝中身居要職,三心二意經常開著,忙得時候真的腳打后腦勺,能勻出來給畫院的精力確實不多。夫人跟祈善的交集多是二人休沐的時候,王都這邊有什么民間畫集詩會,二人去湊熱鬧能碰上。賀信不知夫人找祈元良有何打算。
“找他牽線。”
祈善沒想到她要通過自己跟喻海搭上線。
喻海這廝不喜歡王庭高頻率的全武行,延凰二年開始就任職地方,任期一滿就調去其他地方,王都這地方只有述職考核的時候愿意踏足:“冒昧一問,正院找喻歸龍作甚?”
夫人只問:“圣殿之中可有畫家圣殿?”
隨著四方大陸統一,人口經濟恢復的同時,文化方面也發生了質變。醫家圣殿與墨家圣殿廣為人知,民間百工也萌生出其他念頭——百家圣殿之中,可有其他圣殿仍在蒙塵?
若能開啟圣殿……
日后投身那家圣殿的黎庶都要尊稱自己一聲賢師,地位能與墨家北啾醫家董道看齊。
祈善一聽這個問題就猜出她的打算。
當即撫掌嘆道:“……夫人好志氣!”
十分大膽且異想天開的想法。
可有些事情總要做了才知道能不能成。
不過,有些掃興丑話說在前頭:“祈某的文士之道妙筆丹青尚且不能叩開畫家圣殿的大門,夫人若想完成此壯舉,任重道遠。”
喻海這廝經常偷渡去山海圣地。
祈善也從他口中摳出不少山海圣地的情報,其中開啟的圣殿屈指可數,絕大部分都處于關閉狀態,如何讓圣殿開啟,這點始終是個疑團。不過,目前看來,每家圣殿的開啟門檻都是不一樣的,墨家圣殿相對不挑,醫家圣殿門檻是公認得高,公羊永業都三戰了呢。
畫家圣殿的難度,估計也不小——山海圣地出現至今兩百多年,世間絕對不缺天賦超凡奇才,這都沒能讓圣殿滿意,難度可想而知。
例如祈善。
他總覺得畫家圣殿有一天要打開,那也是被自己親手打開的。他的畫工還不夠精湛?
妙手丹青都被他肝圓滿了。
祈善幫她寫了一封信。
“拿著這封信,喻歸龍肯定會幫忙。”
不肯幫忙也沒事,祈善還有后手。
夫人感謝道:“多謝。”
祈善:“你我之間,何必謝。”
時間轉眼便到了國子學出發游學的日子。
目的地,乾州。
國子學的學生可是未來的康國棟梁,他們出行游學,王庭直接派了兵馬護送。當一眾學生看到同時現身的大將軍公西仇,瞬間歡呼。
“公西仇公西仇公西仇”
“大將軍大將軍大將軍”
公西仇騎著高頭大馬緩步而來。
從來半副武鎧對付的他,這次罕見選擇了全副武裝,除了面甲,露出一張俊逸成熟、棱角分明的面龐,嘴里叼著木簽子,面對三四千學生高呼,他從容不迫揮手,打馬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