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了。"曹操揮了揮手,聲音里帶著連自己都未察覺的疲憊,"你且去歇著。"待曹昂的腳步聲漸遠,他才緩緩轉身,望著兒子離去的方向,燭火在眼角投下深深的陰影。
曹操獨坐帳中,燭火將案頭的兵書映得忽明忽暗。他反復摩挲著曹昂留下的戰報,紙角被指甲掐出深深的褶皺。想起長子昔日在盧植府中求學時,回來嘴里滿是“民為邦本”“仁者愛人”的論調,那時只道是少年心性,如今才驚覺,那些字句早已在曹昂心中扎下了根。
“悔不該……”他喃喃自語,聲音被帳外呼嘯的北風撕碎。遙想當年,為讓曹昂習得治國安邦之術,特意將他托付給盧植這樣的大儒。那時滿心以為,經名師教導,長子必能成為輔佐自己縱橫天下的臂膀。卻不想,盧植一生剛正不阿,以天下為己任的風骨,竟如春雨潤物般浸透了曹昂的性情。
曾幾何時,他看著曹昂在校場揮斥方遒,百步穿楊的英姿,滿心都是驕傲;見他處理政務時條理分明、寬厚有度,更認定這就是自己最理想的繼承人。可如今,曹昂心懷蒼生的執念,與自己逐鹿中原的野心,竟成了難以調和的矛盾。
“盧子干啊盧子干……”曹操苦笑一聲,仰頭飲盡案上冷酒,辛辣的滋味灼燒著喉嚨,“你倒是將我兒教成了個圣人,可這亂世,圣人……又怎能活得下去?”燭火突然爆了個燈花,在黑暗中濺起幾點火星,恰似他此刻破碎又復雜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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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州鄴城,青銅朱雀燈將議事廳照得恍若白晝。袁紹身披嵌玉玄甲,腰間烏騅革帶上的九錫紋在燭光下流轉冷芒。
"明公神武!此役不僅盡復幽州故土,更收編兩萬烏桓鐵騎,實乃開疆拓土的不世之功!"郭圖率先起身,玉笏擊地聲清脆如鳴。沮授、審配等人隨之附和,滿廳贊譽聲浪將帳外呼嘯的北風都壓了下去。袁紹撫著染血的長須,目光掃過堂下捧著捷報疾書的書記官,想象著這份戰功將如何被載入史冊。
忽有環佩聲響,袁熙、袁尚兄弟搶步而入。二子袁熙捧著鑲金酒樽,眼中滿是崇敬:"父親虎威所至,胡人望風而降,實乃我袁家之福!"三子袁尚更拔出佩劍,在空中劃出雪亮弧光:"待兒臣率烏桓鐵騎南下,定教曹操、馬超之輩肝膽俱裂!"
袁紹仰頭飲盡美酒,辛辣的酒液混著血腥味在喉間翻涌。他望著廳外飄雪,想起蹋頓臨死前不甘的怒吼,想起兩萬烏桓騎士跪地繳械時揚起的漫天塵土。這份功業足以震懾天下,也足夠讓他坐穩北方霸主之位。想到此處,他重重將酒樽砸在案上,濺出的酒液在象牙輿圖上蜿蜒成河,恰似他心中逐漸膨脹的野心。
鄴城議事廳內的喧囂忽被一道清朗嗓音截斷。逢紀整了整廣袖,踏著滿地贊譽聲上前,青玉簪在燭火下折射出幽光:"主公橫掃幽州、納降烏桓,這般不世奇功,豈可不奏于許都?"
這話如巨石投入沸鼎,滿座嘩然。袁紹原本舒展的眉峰驟然蹙起,鎏金冠冕下目光如刀――許都那個被曹操攥在掌心的傀儡天子,不過是挾令諸侯的幌子,劉辯尚在時他便冷眼相待,何況如今偏安一隅的新帝?正要開口斥責,卻見逢紀神色自若,又將笏板舉得更高:"西涼馬超越矩封王,不過占了長安便裂土封疆。主公若將捷報呈于朝堂,且看那小兒皇帝......"他刻意頓住,目光掃過滿堂激憤的文臣武將,"該如何封賞真正的亂世雄主?"
逢紀話音剛落,許攸已踉蹌著撞開前排武將,酒氣混著唾沫星子飛濺:"明公!昔日高祖封韓信為王,不過是因他破趙平齊!如今主公北擊烏桓如摧枯拉朽,收編鐵騎兩萬,拓地千里!那許都小兒若敢虧待您,我等便......"他突然壓低嗓音,眼中閃過陰鷙,"便教他知道,這天下到底姓袁還是姓曹!"
郭圖甩動長袖,玉笏在空中劃出凌厲弧線:"西涼馬超不過占了長安一隅,就敢稱梁王?主公坐擁冀州、青州、幽州,帶甲百萬,糧草如山!若論功績,馬孟起不過是主公馬蹄下的塵灰!"話音未落,審配已撫須接道:"昔日周公旦制禮作樂,方有天下歸心;今主公威服塞外,實乃天命所歸!當以王爵彰顯功德!"_c